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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阴晴圆缺(第2页)

时值四月,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呼吸着麦田的菜香味,骑行在路上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周边的盎然春意。天色篮如水般透亮,路两旁的树木更是郁郁葱葱,马秀琴一路欢歌轻声低语:“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行至老桥头,离梦庄越来越近。桥下是蜿蜒流淌的伊水河,它静谧恬淡,两岸滋润后的植被早已披红戴绿,偶有两片白云悬挂在头顶,被飞舞在树杈上的鸟儿割谷割谷这么一叫,躁动中又带着一股无比幽深的感觉。马秀琴朝着斜侧扫了几眼,她看到那红嘴的鸟儿在飞舞的白鸽面前特立独行,显得如此醒目,皱了皱眉就又紧了两脚,这一路行来屁股陷在车座上磨得她都有些痒痒了。

打老远就听到集市上的噪声,但看那人来人往里出外进的样儿,好不热闹。到了南门,马秀琴下了车,先是在院外踅摸了会儿,而后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市场。

梧桐在教室前脸扑腾出一块巴掌大的地界儿,阳光普照下来,一明一暗相互错落,龙爪槐也跟着簇拥起来。大课间铃声一响,许加刚就冲了出来,他飞奔着推上了自行车,在看到赵焕章的那一刻,隔着龙爪槐他嘿笑起来:“不去赶集?天气的这么好,后两节的课上不上不吃劲。”见对方仍无所动,就笑着打趣起来:“上次撞见你妈那就是赶巧了,不可能再撞见的。”焕章正想踅摸几根梧桐叶子,就瞪了他一眼:“该干嘛干嘛介!”

“真不去?听说今儿个可来货了。”许加刚甩了一句,临走时又甩了一句:“上回的香肉好吃吗?。”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他跨上车闯闯地骑了出去:“赵哥,我馋了。”跟狗撵兔子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了人。

马秀琴是在集市北头遇到的许小莺。她问沈怡呢?沈怡就和沈爱萍从一旁的门脸走了出来。因为烧纸还缺了一把上供的香,马秀琴就停下了车,买了一把,捎带脚又买了干鲜果品和白酒。就这工夫,许加刚便赫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咋没上课?”不远处的录音机正播放甘萍的“潮湿的心”,像盘旋在头顶的鸟儿——红嘴,陡然带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快到五一了,要比赛。”马秀琴只是象征性问问,具体情况她还真没太在意。“姑爷爷没来?”被问及到丈夫,马秀琴也只是笑笑:“他盯家呢。”

“姑爷爷晚上开车不?”或许是对方太过客气,马秀琴礼貌地笑了笑,没再言语。待她随着沈怡等人溜达到西侧卖丝袜的摊位前,许加刚手里已经多出几支孩子手臂粗限的冰糖山药。“吃吧。”他说吃,他妈就客气上了:“大姑,孩子有这份心。”马秀琴能说什么呢,她就笑着接了过来:“吃这个晌午都省饭了。”日头一照,肉汪汪的冰糖山药灿灿夺目,尽管不是糖葫芦,却也勾人食欲,咬在嘴里又脆又面,甜丝丝的。许加刚说这是铁棍山药——“滋补女人的身体,琴娘你还怕啥?”众人均笑,马秀琴也笑。她看着这个懂礼貌的孩子,想到晌午头就能看到杨书香,一时间竟心如鹿撞,忙把头转到一侧。

“天儿热该换薄的了。”沈怡建议。她热情十足活力四射,用她话说这是年少时打的底,离不开那几年的运动身涯——她和柴灵秀都是校长跑运动员,换做现在,早就成了体院学生,北体未必能考上,但南体东体手拿把攥,当然这是后话。“再过些天,”顿了顿,沈怡笑逐颜开,“能穿裙子了都。”此时她也穿了条健美裤,黑黝黝的两条大长腿一看就知道特别有劲。“我姨的腿长。”许加刚盯着沈怡的长腿,悄没声地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穿丝袜跳健美操~倍儿好看。”拉长了音儿也是公鸭嗓,干硬而尖锐,噶谷噶谷的声音混在人群中叫你一下就能辨认出来。沈怡就啐了一口:“摸哪呢?”沈爱萍忙拉住了她的手:“亲外甥和亲姨亲啊。”说到亲外甥,沈怡又瞪了许加刚一眼,随之笑就忍不住了:“我这外甥跟香儿一样,生在女人堆儿里。”就此,当着众人的面她还打了许加刚一下。

“我听小莺说你们跳操来?”沈爱萍撇开沈怡,笑着看向马秀琴:“你们年轻,应该多动动,更应该多联络联络。”手指头在马秀琴面前晃来晃去,倒是被沈怡接过了话茬:“姐,还用你说?”冰糖山药消融在热乎乎的人流面前,沈爱萍指着马秀琴手里的山药又道:“就大姑吃的慢了,大点口,孩子的心意。”她又面向沈怡,笑道:“丝袜就是给女人穿的,像大姑这样身材的更应该多备两条。”

“哪有呀!”马秀琴脸一红,被这么一撺掇,还真就又备了两条。临出集市口时,她又买了十斤鸡蛋,差不多也该去烧纸上香了,就跟这几个人打起了招呼。

“那边浇地呢可。”沈怡拦了下。大姑穿得干干净净,她内意思是让大姑往后推个一半天再烧也不迟。马秀琴正寻思,沈爱萍忽地言语道:“大姑多忙,好不容易凑在一块,把纸烧了咱晌午再待着。”她看了看沈怡,又看了看大闺女许小莺:“就别拦着大姑啦。”

“这怂孩子……”沈怡掐了掐身后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许加刚,往外轰着:“没事儿一边待着介。”这一闹,倒是把马秀琴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见姨甥俩闹在一起,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还不都是你带的。”沈爱萍骨碌着眼珠,手指着内二人笑道:“你姨生气了都,还从那跟她挤窝窝?”摆起手来赶跑了儿子许加刚,她又对马秀琴说:“烧完纸再唠。”

这当口,许加刚已经跑了个来回,把车骑了过来:“反正我也腻了,不如先回陆家营。”

“还真跟你姑奶奶一起走?”照着许加刚后脊背拍了一巴掌,沈怡无心插柳地开了个玩笑:“干脆给你姑奶当孙子好啦。”

“当就当,谁怕谁?”处在这个氛围里,许加刚也跟着说笑起来,“就是姑奶奶太年轻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他这么顿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是她儿子。”沈怡斜睨着瞥了许加刚一眼,啐道:“坐地长辈儿,你倒会算计哈!”笑声未断,沈爱萍便拍起手来:“还别说,你看大姑和刚子,娘俩站在一起……真就有点母子相哩。”

年前年后小半年的时间里,这是沈爱萍和马秀琴的第二次碰面,沈怡不敢说都是自己从中牵线说和的,起码是让两家关系处得融洽起来,这是她乐意看的,而且她本身就是个爱热闹的人。见大姐沈爱萍都开起了玩笑,沈怡也就没了拘束:“大姑说我没调儿,我看你比我还没调儿,辈儿不都给乱了?”马秀琴抿嘴笑着,看着她姐俩在那“拌嘴”。“那乱啥辈儿?要是从焕章这边算起,刚子叫大姑一声婶儿不也正常吗!”沈爱萍朝马秀琴挥起手来,笑道:“看都把大姑给逗笑了,刚子和大姑娘俩论辈儿跟咱们没关系。”很快,她又把手指向一旁的儿子:“还傻站着干啥?伺候不好妈~”,拖长了调子,“回家打你屁股。”

“跑不了的,绝对伺候~舒服了。”许加刚骑着车子凑到马秀琴的身边,摆起手来:“都不知该叫姑奶奶还是该改口叫琴娘了。”马秀琴脸蛋微红,笑着轻轻摇起头来:“这孩子……”摆手道别,从梦庄集市口走了出来。

上公路,高架桥坡下穿行到辛家营的地里,顺着弯弯扭扭的羊场小路往西,直来到小树林的堤上。西侧坡下的窄路确实被水浸透了,黑乎乎湿了吧唧的,而且远处的垄沟里正汩汩流淌着清水,灌溉着周边的小麦。

“直接骑下去吧。”正当马秀琴犹豫着怎么走时,许加刚建议道。“你回去吧。”来时的路上已经劝过一番,再说烧纸还有话对爷奶讲呢,身边跟个外人算咋回事。许加刚看着马秀琴,他摇了摇脑袋:“来,来都来了。”指着坡下的泥泞的小道,手指头晃来晃去的,“又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经他这么一说,马秀琴心想也是,再说斜坡之上此起彼伏的坟头看着也瘆得慌,也就没再阻拦。

眼前的小路被水浸泡,滑溜溜的,从坡上下来只骑了几步远马秀琴的脚就踩在了泥水里,这一鼓秋甩得腿上都是泥,脚还崴了一下。费劲巴列地骑到防空洞前,把自行车靠在墙边上,许加刚忙上前搀扶起马秀琴:“琴娘你没事儿吧?”马秀琴从车筐里提溜起烧纸香烛等一应物事,她晃晃脚脖子,虽没大碍却也紧紧巴巴,又见他着急麻火的样儿,她心下感激:“没事儿,你就从这等着吧。”

“姑爷爷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这当口说出这种话来,马秀琴心里一禀,即刻又把念头打消,把这当成了他开的一个玩笑:“这孩子……”她晃悠着身子,笑着朝前走了两步。“还是我帮你吧。”许加刚从后面上下打量着马秀琴蓝汪汪的下半身,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随即抢步上前,搀扶起来。

“姑爷爷晚上没开车吧。”

“没。你不用去学校?”

“我们文化课也听,主要还是体育训练。小心脚底下……”

一米左右宽的过水垄沟拦在眼前,周遭的地上尽是巴碴出来的泥脚印子。被许加刚架起胳膊,马秀琴迈步跨越过去,要不是有他帮着,兴许没准这一脚就滑进水里。“多亏有你。”她冲着许加刚笑笑。许加刚指着前面的一处坟包问:“这儿吗?”马秀琴点点头,他就识趣地停下了脚步。“我给你找根棍子。”说着翻身跑了回去,来到阴暗的防空洞里踅摸了一根:不错嘛,又隐匿又合适,琴娘啊,嗯,一会儿就完。在这偏僻的地方他心里盘算了一气,而后迅速从防空洞里走了出来。

路被两侧蹿涌的麦田一欺,越发显得曲折窄小。通向远处的坟头奶子般挺立着,也把马秀琴丰挺的背影映入许加刚的眼里。

“给你爷你奶送钱来啦。”这喊话的人五短敦实,陆家营中街的陆三婶儿。马秀琴隔着娘家地头回应道:“是诶。”上供的东西摆放好,她蹲下身子把黄草纸钱一张张抻开,这才忽得想起自己忘带火了。“给。”木棍递到眼前时,马秀琴朝着许加刚咂道:“这记性。”局促起来直拍大腿。“咋啦?”许加刚盯着马秀琴看,硕大的髋胯绷起来都能看到氨纶一侧的文理,他是越看越欣喜,越看越起性。

“忘拿火儿了我。”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看,我正好带着。”

“幸好你跟来啦。”这说话间,踩着高腰雨鞋的三婶儿扛着铁锨走了过来:“秀琴,再晚来会儿啊这地一浇,都没下脚地儿了。”她也看到了许加刚,大龙小舅子谁不认识:“你来干啥?”许加刚努了努嘴:“姑奶奶脚扭了,我跟着帮忙。”

“你轻也不来,”稍待片刻,三婶儿边走边说,“几点啦秀琴?”

“十点四十。”马秀琴看看表,朝后回了一句,遂把火机打着了。“楞会儿也该回去揍饭了,走前儿搭道儿啊。”三婶儿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模糊,徒留下不远处潜水泵打水时发出的哗哗声——强劲而有力——都能看到碗口粗的泵管子窜出来的白色水花儿。

“爷,奶……孙女给您二老送钱来啦……”香烛的火势很旺,袅袅青烟打着旋飘散开来,纸钱也在微风吹拂下燃烧起来。马秀琴嘴里念叨着,小脸都给映红了,“爷奶取钱来……”,她挑了两张燃着的烧纸扔在外面,返回头又倾诉起来,“保佑爹娘身体健康,保佑您大孙女婿平安……”,提到丈夫时,她这心里难免一阵发空,不得不用手背背自己的脸。天儿是热起来了,马秀琴就把外套的扣子敞开了:“爷奶,家里忙,都好长时间没过来看您了……”她慢悠悠地倾诉着。

“孙女给爹娘丢脸了,败坏了门风……事事都不顺心,过日子又没法子……”诉说中,马秀琴压抑已久的心总算好受一些,祈求祖宗宽恕时,她没提自己今天要做的事儿,爷奶都疼她,她想自己主动一回也不算是错吧。“爷奶,有时间我再过来看您二老。”带着对死者的祈祷和恭敬,马秀琴又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琴娘,屁股上都是泥点子。”她正起身,被身后的人托了一把,还揉捏了两下:“走吧。”环顾着身后,如许加刚所说,自己腿上和鞋上确实沾了不少泥点子,拍腾几下只把屁股蛋儿弄了个半干不净,又检查了一番明火有没有燃尽,这才捻搂起东西。

“上防空洞的刮刮泥吧,脚还疼吗?”

“没什么大事儿,嗯,你有烟吗?”马秀琴想把心底里的忧郁彻底释放出来,眼目前儿尽管不能饮酒,她觉得自己抽根烟应该没啥问题。“有有有。”许加刚伸手一指防空洞,嘿然笑了起来:“防空洞那边,顺便等一下她。”指着远处碍事儿的黑点——陆三婶儿。

“今年收成应该差不了。”

“这片地守着河滩,长期灌溉,肥呀。”托着马秀琴的胳膊,跨水沟时,许加刚又托了托她的屁股:“小心。”他就又看到了马秀琴脸上露出来的笑。那笑看起来很温柔,他心想,琴娘做爱时会不会也这样呢?心就咚咚狂跳起来。

来到防空洞,马秀琴顺手接过许加刚递来的烟,看了看远处的陆三婶儿,她说:“也陪我这么久了,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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