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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粗枝大叶的阴宿冥不谈,南冥恶佛、祭血魔君均是深藏不露的人物,那鬼先生甚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耿、雪坠江的瞬间,早将入水的方位、声响距离等辨得分毫不差,于江畔一测风向水流,当可推出二人漂至何处。
但无论是恶佛也好、魔君也罢,甚至神通广大的鬼先生,都不可能找到耿照与雪艳青。他们的心思越周密,听风辨位的本领越强,离她二人正确的坠落地点就越远,南辕北辙,只是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就在耿照坠下的当儿,青面神发出了积蓄已久的、威力无匹的至绝一击。
“青鸟伏形大法”的心识如刀,扫过在场诸人的眼耳头颅,剥夺了他们的五感知觉,植以青面神罗织的幻象--当然,幻象所示,是与耿照二人真正入水处风马牛不相及的错误地点。
武功高强之士,自信心往往凌驾常人。这份自信可以使其在激烈的比武中保有自我、可以克服恐惧,可以淬炼意志为武器……但于此刻,只是让他们对幻象更深信不移罢了。
这极其细微难以察觉、却又无法抵挡或闪避的一击,几乎耗去大师父好不容易凝聚的一丁点元气,蜗居在瓮里的小小老人再无声息,也无法以腹语或心识联系,仿佛陷入无尽的深眠。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符赤锦心想。
大师父的幻术已将那帮妖魔鬼怪引至他处--若他们一意追杀耿照的话--接下来,就看她能否抢在鬼先生发觉不对、甚至回头来找之前,抢先救起相公。耿、雪二人落水处再往下数十丈远,便是一处生满芦苇的小小河湾,照理二人漂至此处,会被茂盛的苇丛拦住,偏偏符赤锦沿途寻来皆不见人影,又须倚靠明光照亮,不敢舍了那盏绘有血骷髅的大白灯笼,只得胡乱找些泥巴涂抹,稍稍掩饰一下。
走着走着,忽见前方滩头一具人体被冲了上来,软软张开的双臂卡着泥滩乱草,就这么搁浅不动,模样依稀是个男子,不禁喜动颜色,脱口唤道:“耿郎……耿郎!相公!”飞奔过去,随手将灯笼一扔,双手拉住那人右腕拖上岸来,见他湿发覆面,顿感错愕。
(不……不是他!)
耿照在莲觉寺剃光了头,纵使身负骊珠之力,体内生机畅旺,个把月来也不过长出两寸来长的新发,还梳不了象样的髻子,平日戴着纱冠幞头,倒也不怎么惹眼。也还好不是耿照,那人被一刀劈开胸腹腔子,早已没气,瞧服色应是赤炼堂的弟子。
符赤锦气喘吁吁,也不知是庆幸或失望,膝弯一软,几乎脱力坐倒。背后一人冷道:“没想到……真的是你。”符赤锦霍然回头,月光下一抹修长曼妙的身影持剑而来,一身红衫猎猎作响,剑上凝光虽寒,犹不及那张凝肃的桃花冷面。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染红霞也自问了无数遍。
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趴在湿冷的江边沙地,衫裙浸湿大半,爱剑昆吾被弃置在手边,既不见心上人,也无那帮外道的踪影。
勉强拄剑起身,好不容易寻了处树丛挡风,盘腿运功内视,发现血脉略有淤塞,似是不久前被人点了穴道,边调息恢复,依稀想起了零星片段。
她记得耿照被妖刀离垢附身,杀得七玄宗主连番失利,再来……再来记忆就模糊了。似有人背着自己,走过一条阴冷刺骨的长长通道,随即听见轰隆隆的江水奔流声响……她还记得趴过的那片背门削平如镜,滑得像是撒了珍珠粉的玉璧,肩膀背脊都是轻薄纤巧,令人爱不释手。
即便对男子来说,修长结实的染红霞都不是轻松的负担,那样巧致的肩背,如何背她走下沿山而建的连片屋院,穿过长长的隧道?出隧道时,染红霞依稀听得一把优雅而威严的女子喉音,对背着自己的那人道:
“……把她放下!到这儿就行了……”
“……我答应他了。”冷静的声音透背而出。隔着少女玉一般的玲珑胴体,染红霞觉得她冰冷的声音变得温热起来,带着某种感情……或者该说是执拗?
“放下她!”优雅的女声加重了力道。“你不听我的话了么,弦子?”
--那位弦子姑娘,是你很亲近的人?
--是好朋友。
--她是很有趣的人。等过了这关,我再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能做好朋友。
(是她!)
爱郎的笑语犹在耳畔,零散的记忆陡地串接起来,一下子产生了意义。
弦子,是耿郎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儿。就是她,以不可思议的毒辣快剑逼得那自称“鬼先生”的阴谋家退了一步,及时解救她们俩;也就是她,让五帝窟之主出剑干预,令血甲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她是我五帝窟之人。”染红霞记得五帝窟之主是这样说的。
耿郎的身边,怎会有五帝窟之人?出身五帝窟的弦子,又为何要搭救自己?
她拄着昆吾剑茫然前行,踩着湿泥焦土,一路走出了只剩余烬残星的火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欲往何处,白日间看熟的地景已发生惊天巨变,难以辨清。走着走着前方忽见一盏灯笼白晕,一把熟悉至极的动听嗓音急唤:
“耿郎……耿郎!相公!”既丰腴又苗条的身形扑至江边,涉水拖上一具男子尸首,由峰壑起伏的玲珑翦影看来,正是拣走了她那套红衫裙的符姓女子。
染红霞听得遍体生寒。
初次见她,是在那小小的漂流舟里,那时这位“符姑娘”与耿照赤身裸体,说是清清白白的怕也没人肯信。染红霞与耿照在危难中互诉心曲,还来不及问这事,心里隐约希望能像说到弦子时一样,终也给她一个“只是好朋友”的答复。
远比醋意、猜忌更可怕的,是这名女子身上的夜行黑衣,以及被她随手弃置的白灯笼。
纵使涂抹污泥遮掩,那血一般的红墨仍被焰火映出灯笼糊纸,代表游尸门的骷髅头仿佛有幽魂寄宿其中,嘲笑她似的歪着头斜插在岸边湿泥之中,随着炬焰一闪一闪地跳动。
两个女人隔着沙洲芦苇,以及地上明明灭灭的灯笼对望着,呼啸的江风刮不走长长的静默。染红霞不但认得这盏灯笼,也认得灯笼之后的人影--除了符赤锦骄人的身段之外,背上背的瓦罐也十分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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