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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第1页）

雨落长街。

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如春愁般缠绕着每个人心头，笼着京都在一片迷蒙的景象中。各楼阁下垂着的红笼灯火婆娑，在风里摇摇晃晃。相较于往日冷清许多。有正躲在屋檐下避雨的行客，有坐在马车中赶路的贵人，亦有仍在沿街乞讨的流民。堤岸上杨柳依依，河上是画舟仍行，雨落在河面绽开朵朵涟漪，兰桨又推开这层层水波，本坐在船头赏景的都避入船内去。

想往日这京都落雨亦是热闹非常，会有小娘子撑着油纸伞在踱步，一片雾水缭绕的地儿加上身姿款款的美人，到底是绝美的气韵。兰苑内的酒气香仍飘荡在大街小巷，来客不绝。屋上的石瓦一经照仿如结了雪来流光，檐下汇聚地水珠落到那一排长了青苔的坑洼中去，落地后分成了小珠子腾跃空中，再归于土地。

这素来是块风水养人的地界——这里有长归曾活跃的身影，也有人正在这里等着她回家。

这是晏长归做梦都眷恋的故乡——

定郡窗外的云来去不歇，直至几个时辰后逃不动了，才黑压压的沉下。在翻涌的黑云间，不断吸聚着旁边如薄烟细碎的云与之同流，长风发了狂似的吹打周遭的一切，卷帘下的佩环叮咚作响，古树蔽芾的叶相互推攘着。柳娘见风起的大了又要落雨，大声吼着甚么，声儿却都被撕碎在风里，只见各个医者疾步奔走，手中拿着晾晒未干的器物，急匆匆地收到药房里边。

倏然，天被一道曲折银雷四分，四面如战鼓声惊天起，风声雷鸣沸腾起来。在外的瓶倒壶碎可让人忙坏手脚，各处都陷入张皇中。

柳娘急忙去放下棚子的草帘，搬了大石头来压着帘角，心念着雨来的实在是太快，根本无有时候准备。还未将帘角压全，豆大的雨便打在了身上，直是有些发疼，还是加快手中动作，又到棚中安抚了下因被雷吓到哭的一个孩童。待此些作罢，方匆忙到后院欲去瞧瞧晏长归。

晏长归自是被惊醒了，吃力地转头四顾见身旁无人，心中有些空落。

当是时，柳娘用肩推门而入，端着新熬好的汤药，将托盘放置好又转身阖门，粗布衣裳因着了几滴雨显得颜色更沉了，“外边要下大雨，我方才忙活了好一阵。你无需担心，那些棚子里的病患应该是淋不到雨的，就是怕雨水湿气侵入体内，届时我再与他们看看。”

她又服下一剂药，苦苦的汤水到口中却成了酸涩的泪。

柳娘拿了帕子去擦，“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不哭了不哭了，病会好的啊，到时候就可以开开心心回家啦。外面有些和你一同试药的，人都好了大半，你一定也可以的。”

她再没气力开口说话，脑子也有些不清楚了，只微微动动手中攥着的信。

“要读吗？”柳娘见她细微动作道，会应是此意，伸手道：“那我拿啦。”

待得将信纸拿在自己手上，瞧着那娟秀而又潦草的字迹，细细读道：“吾儿可安？闻是儿遭险，我心甚忧，我心甚忧，不知儿何时归。前几日未闻音讯之时，直是肝肠寸断，泪如雨下，如此痛楚实在难忍，儿何时可归？又闻是与贺郎同行，未知人是否欺你辱你，路途中可尝受何等委屈？仁州大乱，想来定是吃苦不少，速速返道回宫，”柳娘读至此处稍有一愣，已然猜到她贵人身份。瞧着面前人闭眼，那泪便一颗接一颗划入鬓发，拿了帕子又去擦拭，续念道：“新衣已制，佳肴已备，只盼一朝相聚同乐过此灾劫……儿素喜兰苑酒食，届时待归，摆宴兰苑即是。我心甚忧。儿路途可曾受寒受冻？院中花已开，务必赶在落头回雨时回来，不然花则失香。若实是急不得，那安全为要，慢些也可行，安全为要。鲜花饼为往常儿喜食之物，已然制得可堆满屋。不该让儿去得马球场，如若未去，也无你我今日天一方之远。我心甚忧……长归，长归，长行千里应当归。无有儿在身旁，为娘自得因死愁杀——”

信中语繁琐唠叨，语序亦无伦次，也看得是这母亲是真着了急，匆匆落笔时只将心绪全数倾倒。柳娘再去瞧她，红肿眼眶旁仍淌着泪，“好啦，你的病就要好了，到时候就回家了啊。乖。不哭了不哭了，模样都丑了，不哭。”

其实柳娘更知晓希冀已微乎其微，晏长归身上的皮肤开始一片接一片的溃烂，那后肩扎的针孔一处未好又添一处，至今发病六日已然吃尽人间极苦。还有愿意试药的百姓，也有极少是能止住病情的，柳娘多希望她也是那极少数中人。

后来，她的呼吸慢慢弱下去。在听完信后好像一下释然了。

城门正开，贺去江御马赶来，白骁在他骑下如风奔驰。他急迫地想要去确认晏长归的安全，看到她的面容，听到她的声音，好像是有一种情愫和着焦急倾巢而出。

却见柳娘坐在她身旁垂泪，而晏长归合眼，安然地像沉睡入何处梦境。

生离死别，再寻常不过的经历。

可他从未适应，从身边将士马革裹尸到最后父亲心藏黄沙，至今都是心上的道道疤痕。但他不能后退，因在自己身后是晏朝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晏帝的嘱托与恩泽，还承担着贺将府代代英烈穷尽一生都要保卫边关的职责，他们都正在睁着眼看着如今边关安定，战乱可免，黎民有归。

晏长归若死，这心头便多添一条伤――他抵死都想不明白这么良善的人为何会亡于天灾。她明明心软得都见不得血。可爱到会想同天地万灵交友，天真的一如孩提，那眸子澄澈的像一潭清水。以为这世间好人定有好报，恶人定会投入畜牲胎轮回。她其实甚么事都知道，能明辨是非，却又晓世事不是非黑即白的，她能理解很多人的处境，愿意伸出手去拉他们一把。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就这样蕴藏在人娇小的身躯中。

贺去江透过她小小的举动看见的，是一个豆蔻少女怀着颗灼烈的赤子之心。他真的很想告诉她――当明媚日光洒落在她笑颜的时候，那种温柔会给所有人带来暖意。这世间有她，风光才好、才值得。七八中文更新最快^

她像春风一样柔软而无私，会慢慢的让自己的乐观去浸润旁人倦惫的心。对她而言最痛的不过是自己糕点被抢走，哪哪擦破了皮，但当旁人愿意敞开心扉陈述过往时，哪怕自己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会说“你尽管说，我一直在听的。”

玉手却渐渐失了气力，那朵绛紫色的已枯萎的山花安然躺在松开的手心中。

来生一定要再成为阿娘的女儿，她想。七八中文天才一秒记住ωωω.78zω.còмм.⒎8zщ.cóм

来生一定要栽漫山遍野的花儿，她想。

该走啦，她想。

屋外暴雨滂沱，四海八荒似只剩下雨声在回荡，寒意渗透人的肺腑。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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