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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姐,丫头是您什么人呢?”陶秀梅摁着椅子扶手往前探探身子,眼珠子恶狠狠盯在赵妈的脸上。
吓得赵妈嗫嗫嚅嚅:“太太,俺,俺是丫头的姨母……”
陶秀梅一抿一笑翻云覆雨、装腔作势、变化无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让小敏抵触,在她心里不愿意与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同处一室,她打定了主意,大不了跟着赵妈离开孟家,想到这儿,她壮着胆子补充了一句:“太太,俺自小失去母亲,赵妈在俺心里就是俺的母亲,是俺的亲人。”
“啪”陶秀梅的拳头砸在她身后的梳妆桌上,桌上胭脂水粉盒子上下颤抖。
“太太,您别生气,可怜丫头五岁时候失去娘亲,舅老爷非常疼惜她,舅老爷说孟家人好,才把丫头送到您身边。”赵妈情急之下抬出舅老爷解围。
程四娘从许家回来后,与陶秀梅提起过她在许家的所见所闻,她说她第一次踏进许家,椅子没坐热乎,被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舅老爷将了一军,弄得半天没下了台面,幸亏她有一张恬不知耻的厚脸皮,百般趋承,舅老爷才极不情愿答应了这门亲事。
陶秀梅费心巴力给孟粟找养媳妇根本不是她的真正目的,孟家除了兰姐对她俯首帖耳,其他下人没有一个对她唯命是从,想在孟家有地位,必须多一些死心塌地跟随她的人,儿子的养媳妇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
“赵姐,您别在意,俺是考验丫头遇事应变能力,丫头护主心切的性格俺喜欢。”陶秀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近小敏,伸手拉住小敏的小手,惺惺作态,“瞧瞧,丫头的小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身上的棉袄不够厚呀,明儿俺把裁缝喊到家里来,让他们量体裁衣。丫头进了俺孟家门,做了俺陶秀梅的儿媳妇,没人敢欺负,俺也不舍得高声说教她,赵姐,您把心放肚子里去,以后丫头就是俺的女儿。”
“多谢太太。”赵妈赶紧颔首低眉,双手合十,“谢谢太太怜悯丫头。”
陶秀梅在小敏身前背后绕了半圈,眼珠子盯在小敏胳膊肘上的包袱上,“俺,俺想问问,不好意思,俺让程四娘送到许家的几件金首饰,丫头可带来了孟家?”
赵妈伸出手偷偷拧拧小敏的胳膊,把脸转向陶秀梅,“禀告太太,那几样首饰舅老爷替丫头放起来了,他说……如果二少爷长大成人,与丫头成亲的时候,他会把那几样金器亲自送过来。”
“噢,俺只是随口问问,丫头是俺孟家人,她应该把那几样首饰带在身上,不过,放在舅老爷身边也未尝不可,他老人家有心了,他是怕俺的孟粟长大了看不上丫头而悔婚,这事很正常,话又说回来了,丫头长大了也许看不上俺的粟儿,好了,话已经说到了这儿,你们跟着余妈去后院拜望一下老太太吧,俺不能越俎代庖,孟粟是她的孙儿,俺钟意了丫头,如果她老人家不满意一切都是白折腾。”
余妈把小敏和赵妈带到了后院,三间屋子坐北朝南位于石基路的尽头,正间屋大敞着门,和煦的阳光洒满屋子,东西各有一个锅灶,锅灶前面是一堵墙,墙上有灯窑,灯窑里放着玻璃煤油灯,灯油在阳光下透亮透亮的;两口大锅的水冒着蒸蒸热气,灶堂里燃烧的劈柴溅起高高的火星子,敲打着铁锅底“啪啪啪”响,一溜溜草木灰弥漫在空气里;往里走,北墙跟有一张长长的条案桌,桌上放着果盒、茶壶、茶碗,还有两根半截红蜡烛插在蜡扦上,像是除夕夜用过的,为了那两束喜庆迟迟没有撤下去;两旁的茶几上各摆放着一盆水仙花,芬芳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中间地上放着一张红木八仙桌,八仙桌四周摆放着几把椅子;靠东北墙角放着一个大水缸,缸口上盖着一个大瓷盘,瓷盘上有一个水瓢。
看着眼前的屋子,小敏想起了坊子碳矿区的家,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和自己的家差不多,自个家里没有八仙桌,没有长条案桌,其他东西一样也不少,反而多了一把虎皮椅子,虎皮椅子跟随爹半个世纪了,那是爹的骄傲,想起爹,小敏的心颤栗了一下。
东间屋的布门帘飘忽了几下,从里面走出一个驼背的老人,老人把头从胸前抬起来,用皱巴巴的手往后拢拢鬓角,眯着眼睛端详着门口外面的小敏和赵妈,最后,和悦的眼神落在小敏身上,手掌指着八仙桌下面的椅子,嘬着缺牙的嘴,“您们来了,路上累吧,来,快进屋坐下歇歇脚。”
小敏把胳膊弯上的包袱抱进怀里,走进了屋子,向老人深深鞠躬,“祖母,您好,俺,俺和赵妈打扰您了。”
“你,你,丫头,你喊俺什么?”老人用颤巍巍的手摁着旁边的灶台,满眼惊诧,语气磕巴:“丫头,乖巧伶俐的丫头,好,好,这是俺孟粟修来的福气……丫头,昨天听说你要来,余妈把西间屋收拾出来了,你去看看,需要什么跟俺说一声,俺让她们去街上买回来。”老太太走近屋门口,尽量抬直身体,眼睛里闪着激动的泪花,一会儿看看小敏,一会儿瞅瞅赵妈,絮絮叨叨:“俺是不是话有点多?俺老了,你们不要见外。”
赵妈急忙向前与老太太鞠躬行礼问好。
老太太把身子往屋门口一侧挪了挪,让出一条路,“不必拘礼,不必拘礼,你们娘俩快进屋,屋里暖和。”
就在这空当,姌姀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先向老太太行了个万福礼礼,然后瞥斜了一眼门口外面站着的余妈,“还不快把丫头的东西放到西间屋,瞅瞅,平常日子里你耳聪目明,今儿是怎么啦,见了丫头不知做什么了吗?”
姌姀说着牵着小敏的小手,啧啧赞叹:“婆婆,您老快来看看这丫头,多么水灵呀,她的脚刚迈下马车,俺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一见如故……俺马上带着丫头去见见粟儿,粟儿见了一定会欣喜不已。”
东间屋炕上的孟粟听到了大娘的话,他心里充满了好奇,父母给他找的养媳妇是什么样子呀?“养媳妇”这三个字他很熟悉,他的玩伴之中家里也有养媳妇,那个女人每天追着她的小丈夫回家吃饭、睡觉,如果不听话,养媳妇变成了恶婆子,板着凶神恶煞的脸,气哼哼跑到河边,冲着水里扑腾的、光屁股猴大吼大叫:“今天看俺不打得你屁股开花。”可是,往往被打得哭天抹泪的是那个女人,公公婆婆因为儿子回家晚了或者刮碎了衣服,常常拿她出气。
孟粟禁不住好奇跑去问余妈,余妈一边纳着手里的鞋垫子,一边说:“养媳妇遭遇悲惨,就像家里养的一头牛,吃不饱饭,还要干许许多多的话,伺候公婆,伺候小女婿,长大了,小女婿看不上了,一封休书扔给她,唉,不容易。养媳妇在她的婆婆跟前奴颜婢膝,不能随便出门,不能与街上人搭讪,尤其不准许与街上男人近乎,如果被婆婆看到了,换来一顿毒打,还有不堪入耳的骂声。”
孟粟不明白,许家条件远近有名,没有穷到吃不上饭的地步,为什么要让丫头到他孟家受这份屈辱?难道这个丫头不是善类,许家人巴不得把她撵出来,推给他们孟家。
姌姀挑起门帘,往门边上挪挪身子,给小敏让出一条路,“敏丫头,进来吧,跟俺的孟粟打个招呼。”
小敏踏进了孟粟的屋子,她的一双小脚不知往哪儿放,双手紧紧捏着衣襟下摆,畏畏缩缩靠近炕边,慌乱地抬起眼角,恍恍惚惚,眼帘里出现了一个睡着的男孩,这个男孩有点像小白瓜,又有点像宝儿,她的心猛地一哆嗦,情不自禁又往前挪了一步,她想看看眼前的男孩到底是谁。
姌姀走近炕边,把孟粟身下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把手伸到被窝下面,“这炕暖和,俺粟儿身上出汗了……粟儿,你不要害怕,这丫头是一个好孩子,她暂时住在咱们孟家,帮着大家照顾你,以后大娘身子骨好点了,常过来看你,给你擦擦身体,余妈也会过来给你讲故事。”
孟粟把脸转向窗外,窗外的石榴树上落着几只麻雀,歪着头盯着屋脊上的烟囱,一缕缕炊烟漂浮在院井,顺着敞着的门钻进了屋子,撒下阵阵菜香味;东墙上的木门在风里“咔咔咔”响,伴着喜鹊的叫声,此起彼落;远处偶尔传来爆竹声,夹着锣鼓声,隆隆咚咚铿镪顿挫,荡气回肠。
就在这时,黄忠踏进了孟粟的房间,他的大手里端着半碗面条,面条上搁着几缕鸡肉和鱼肉,还有一个鸡蛋,他先向姌姀躬躬腰,“大太太,这是二少爷的饭。”
“嗯,黄师傅您辛苦了,俺喂粟儿吃饭,您去忙您的吧。”
“还是俺喂吧,火房里没事啦。”黄忠走近炕沿,把孟粟下巴颏上的被子往下掖了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巾铺在孟粟的脖子下面,回头看了一眼小敏,“顾小姐,你也去吃饭吧。”
小敏蹙蹙额头,眼前的黄师傅有点面熟,她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还知道她的姓氏,他是谁?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让赵妈坐在她的右侧,姌姀坐在老人的左侧,小敏挨着赵妈坐下。
菜没几样,荤的素的,冷的热的,摆了几盘子,大家没有喝酒,直接吃面,每个人碗里都有一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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