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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这个月没有大米,只有麦麸子,等分下来,俺马上给您送过来。”
听到小敏这么说,孙香香霎时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什么意思?没有大米,麦麸子谁吃?你把大米给谁了?实话实说,准备给谁?你个死丫头,学会说谎话了,谁教你的?快说。”
听着孙香香磨牙凿齿的声音,小敏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风吹在她汗淋淋的衣服上,感觉到冷,一种不寒而栗的冷。偷偷往街道上撩一眼,这个时候街上没有几个人,有人想穿过苗家面馆门前,听到孙香香的声音,马上躲得远远的。旁边剃头铺子的门也关着。
孙香香也听说过日本军队缺粮食,以后供给商户的粮食也要限购,这买卖怎么做呀?本以为找个有文化、有点家底的男人就不用她再操心了,却事事不顺心不顺意,总遇到倒霉的事儿。
孙香香明知道是日本鬼子发起侵略战争引起的民不聊生,她不怨恨日本鬼子,她却恨眼前的顾小敏,这个丫头不仅有手艺,还照顾两个孩子,更能忍辱负重,街坊邻居每每谈起这个丫头都要夸奖一番,谴责她的不是,让她走在大街上抬不起头。想到这儿,孙香香抓起了墙角立着的顶门杠,向小敏低垂着的头砸下来。
躲在不远处的莹霞扯着嗓子惊叫了一声:“要杀人了。”
随着这声惊叫,剃头铺子的门“咣当”开了。
“少奶奶,这么早,您这是与谁说话呀?”瓢爷手里抓着扫帚出现在孙香香的眼前。
吓得孙香香连忙收起顶门杠藏在身后,声音颤栗:“瓢,瓢师傅,您早。”
瓢爷瞥了一眼小敏,故作惊讶地问:“丫头也在呀?正好,林太太让她老头送话给你,她看护你弟弟至少要八斤米,少了这个数,她不愿意,那个林老头羞于开口,没办法,这个坏人俺来当,谁让俺爷俩寄人篱下呢,丫头,对不住了,瓢爷不怕得罪人,一句话的事儿,你听着就是。”瓢爷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摆了一个八字。
听到瓢爷在铺子门口吆喝,宝儿从后院钻了出来,看到小敏低垂着头站在苗家面馆台阶下,像做错事的丫头,等着主子用皮鞭抽打,此刻孙香香手里没拿着皮鞭,拿着一根顶门杠,他又气又恨又心疼。他恨刁钻刻薄的孙香香,一个毒蝎心肠的女人;又气瓢爷不替小敏说好话,还用话故意气她;他心疼小敏太软弱,太善良。
宝儿窜到小敏的身边,嘴里咋呼着:“敏姐姐,林伯母让俺跟着你回家抱小九儿,咱们快走吧。”
孙香香张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宝儿拉起小敏的手一溜烟跑了,看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气得她直跺脚,心里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少奶奶早,今儿稀奇,少奶奶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也是,早上空气好,弥河边上雾气清爽,心情也跟着大好。”瓢爷说着抡起了手里的扫帚在地上“唰唰唰”划拉了几下,刹那间,灰尘四处飘散。
孙香香一脸气恼,今儿瓢老头说话不中听,做事也不地道,她还在这儿站着呢,就暴土扬长地扫地,这不是秃头虱子明摆着讨厌她孙香香吗?可她心里还不想得罪瓢老头,不仅这个瓢老头在这条街上有一定的威信,还让大家伙儿器重,有什么事儿都愿意找他商量,让他出主意。再说得罪了他,苗家真的一个邻居也没有了。“瓢师傅,俺回了,简已该去学校了,俺去帮他收拾收拾,有时间咱们再聊。”
秋夜凉凉的,街灯阑珊,缓缓的风盘旋在街道巷尾。
曲伯的眼睛穿过敞着的店门,他看到瓢爷的身影向北而去,他也匆匆关了铺子门,不远不近跟在瓢爷的身后。
为什么跟踪瓢爷?曲伯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心里不怎么喜欢瓢爷,也不愿意与瓢爷说话,除非两人走个头碰头,躲不开了,都是瓢爷先开口“曲大哥好”,他相应地点点头。
剃头铺子不忙的时候,瓢爷就站在门口与孙香香搭讪,一个台阶下,一个台阶上,两个人一唱一和旁若无人,就像在唱戏。不知道瓢爷是喜欢与女人套近乎呢?还是别有用意?
曲伯给瓢爷起了一个雅号:清末遗老,因为瓢爷至今还留了一条老鼠辫子。那条辫子,有时绕在他的脖子上,像一条没洗干净毛巾,灰不溜秋的;一会儿塞在他的后衣领里,鼓鼓囊囊的,远远看着像在他的肩膀上多了一个大包。
这个时候街上行人不多,一个个用肩膀和前胸夹着脑袋,生怕一不小心脑袋丢了。脚步贴着街边,身影落在旁边的墙上,好像没有声音的皮影戏,出场的是没有脑袋的、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的人物;几个耀武扬威的警察,瞪着一双双警惕的大眼睛,在行人的脸上横扫着,生怕放过可疑之人。他们长得人模狗样,嘴里说着中国话,却替鬼子做事;躺在墙角旮旯里奄奄一息的、无家可归的、赤身裸体的流浪汉在“哼哼唧唧”,老天看不下去,让风扯着一层尘土与落叶盖在他们的身上。
瓢爷的脚步落在酒瓶胡同的“一文钱酒馆”门前,这儿离着狮子桥不远。酒瓶胡同,听这个奇怪的名字就知道这条胡同与酒瓶有关,是,这个胡同东西走向,西阔东窄,像一个露着底的酒瓶子;酒馆坐东朝西,门口和窗户横对着南北街,想入胡同必须穿过这家酒馆,其实呀,在这条胡同居住的都是酒馆的家人和朋友,没有外来户;这家酒馆自酿自卖,滞留的客人都是来品酒的,品酒的只花一文钱就能喝一两酒,想多掏钱多喝点,店掌柜的也不让喝,除非你打酒回家,在自己家里喝,喝个什么样子都与酒馆无关。遇到不讲理的客人,店掌柜的好言相劝,实在不行就按店里规矩办事,胡搅蛮缠之人从此以后不能再踏进本店。
店里伙计腰上系这围裙,手里抓着酒壶来回穿梭,几个喝完酒的主顾用手指摸摸黏在下巴颏上的酒滴,放进嘴里“砸吧砸吧”,余味没尽;有几个涨着红脸、敞着怀、晃着膀子从店里走出来,他们没醉,只是满足,满足这个光景下还能喝上一两酒,眯眯眼睛、打个酒嗝,嘴里哼着唧唧歪歪、不成调的小曲,颤颤巍巍离去。
柜台里的掌柜从手下的记账簿上抬起头,向那一些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客官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他刚要继续翻看账簿,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店外踏了进来。
“瓢师傅,您好,您快请进。”
“陈掌柜的,今儿准备二两老白干。”瓢爷把手伸进衣兜里,衣兜里传出铜板相撞的清脆声音。
“瓢爷,您这不是为难俺嘛?店里有规矩……”
瓢爷把眼角往店门口斜了斜,打断了陈掌柜的话:“今天俺带来一个朋友,请他与俺一起品尝一下老东家酿制的老白干。”
“您,您两位?”陈掌柜的顺着瓢爷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曲伯一脚台阶下,一脚台阶上,他的手扶着他的膝盖,前穹着身子向店里张望。
“喔,那不是苗家曲掌柜的吗?稀客稀客,您快请!”陈掌柜的从柜台里绕了出来,满脸热情。
曲伯一愣神,他心里暗暗骂道:这个老奸巨猾的瓢老头,一个清末遗老竟然深藏不漏,故意引俺来这儿喝酒,既来之则安之,谁怕谁?
瓢爷抬起一只大手把耷拉在胸前的老鼠辫子甩到了背后,向曲伯招招手:“曲大哥,快进来吧,不要娘们兮兮的,今儿咱们老哥俩喝二两。”
两个老头找了一个靠窗户的桌子坐下,抬起头就能看到南北街上的光景,路灯挂在木头电线杆子上,藏在高高的树干之间,撒下昏暗的光铺在地面上,折射在行人的身上;街那边是一条巷子,巷子头一家是妓院的后门。
“曲大哥,听说您要离开苗家,有这事吗?”瓢爷说话直入主题。
曲伯皱皱眉头,这一席话他还没跟任何人说过,今天早上他与孙香香怄气,向她飙了一嗓子。
“老弟想劝您一句,苗家正用人之际,再说苗先生是好人,为了他您也要忍着,苗简已还年轻,是愣头青,没经历过大事,早晚有他吃亏的那一天,就怕他跟着那两个女人走歪路,听说,那个老女人还给少奶奶介绍了日本人,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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