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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2页）

赵姐的屋子里除了床和桌椅、小小衣柜，勉强只能再站两三个人，那兰和陈玉栋正好将剩余空间填塞。赵姐的脸上布满了经过八旬沧桑的老人应有的皱纹，但神清气慡，说话干净果断，她身架略佝偻，可行止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一看就是那种很能干的女性。她胸前挂了一枚小十字架，说话时会不自主地去摸一下。她带着那兰和陈玉栋出来，在福利院里慢慢溜达。

&ldo;过去不懂科学化管理，对孤儿的资料保存得真是不太好，又经过几次大变动，&rdo;赵姐听陈玉栋说明来意，有些歉疚地说，&ldo;五十年前的东西，肯定都没有了。&rdo;

那兰取出那张市局还原米治文年轻容貌的图像，问道：&ldo;您还记得他吗？&rdo;她不知道五十年来赵姐看过多少孤儿被收容、成长、被领养，只好试试运气。

赵姐微笑说：&ldo;我记得每一个在孤儿院待过的孩子。&rdo;她接过那兰手里的图像，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副老花镜戴上，看了一忽儿，脸上笑容渐渐淡去。那兰轻声说：&ldo;您认出他了？&rdo;

&ldo;米治文。&rdo;赵姐叹了一声，&ldo;前几年听说他犯了罪，好像是强奸杀人。&rdo;

&ldo;未遂。&rdo;那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客观，&ldo;看来电脑复原的回溯图像还有一定的准确性。您的记性也太好了！&rdo;

赵姐说：&ldo;有些孩子有特点，更容易被记住。米治文……先是他特别瘦，倒不是营养不良，就是瘦，记得好像他原来家里条件还算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瘦。还有就是这孩子有才华，会拉二胡。&rdo;

&ldo;了不得。&rdo;那兰轻声说。民乐的十八般武艺，看来米治文样样精通。

赵姐说：&ldo;其实不光二胡，他还会弹古琴、古筝、笛子，只不过当时孤儿院里只有西洋风琴和一把断了弦的废旧二胡。他当时不会弹风琴，自己动手把那二胡修好了，有机会就咿咿呀呀地拉，春节、中秋、儿童节，院里组织文艺演出，他都会上台拉曲子，《二泉映月》啊什么的，还真不错。后来他自己鼓捣鼓捣，竟然把风琴也弹会了，有一阵子孤儿院的孩子们练大合唱，都不需要专门到外面请伴奏了。&rdo;

陈玉栋说：&ldo;听上去是个会招老师喜欢的孩子。&rdo;

&ldo;受器重是肯定的，但他是个挺古怪的孩子，从不和别的孩子说话或者一起玩儿，早操或者体育课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边上发呆，说他多少次、罚他多少次都没用。因为他在宿舍里从来不说话，别的孩子就叫他&lso;小哑巴&rso;，有时候难免会欺负他。&rdo;

那兰心里一叹，又一个幼年时的创伤，又一条需要发泄的理由。她问：&ldo;米治文在孤儿院待了多久？后来被领养了，还是在孤儿院长大后自谋生路了？&rdo;

&ldo;他失踪了。&rdo;

那兰一惊。

赵姐停下脚步，微微抬头，想了一阵说：&ldo;他好像是十来岁进来的，十一？十二？记不清了，在我们这儿待了大概四五年。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他本来就不多的一些衣物行李，一起不见了。&rdo;

&ldo;哦，他是出走了，有计划的。你们事先没看出来？&rdo;陈玉栋说。

赵姐说：&ldo;米治文就是那样一个孩子，他因为从来不说话，他想什么，打算做什么，没人会知道。&rdo;

陈玉栋问：&ldo;他去哪里，你们有没有什么看法？会去投奔亲戚什么的吗？&rdo;

赵姐摇头说：&ldo;我们去米砻村问过，没提失踪什么的，就是去看了看，没找到他，也没再花更多精力去找，那个年代……那是个很特殊的年代，姑娘你肯定想不到，当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十几岁的孩子都能坐火车，到全国各地跑，上山下乡、串联，野着呢，孤儿院的老院长被打倒了，这里群龙无首，孤儿们跑出来揭发批斗我们这些老师，乱得不成样子，所以走了一个米治文，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深究。&rdo;

那兰问：&ldo;前几年突然听说了他成了强奸犯，您觉得奇怪吗？&rdo;

赵姐沉默片刻，只是重复了不久前的一句话：&ldo;他是个挺古怪的孩子。&rdo;

那兰和陈玉栋走出福利院的时候，都有些悻悻：这次对孤儿院的造访似乎无甚帮助。

&ldo;你们等等！&rdo;赵姐重又出现在院门口，叫住了二人，&ldo;我刚才又想起了件事儿，也许对你们有帮助。米治文刚到孤儿院的时候，从家里带了一台收音机，有一阵子，他隔些天就会抱着听一阵。我后来留意了一下，发现他听的是一部话剧，同样的话剧，那个时候经常重播，但好像后来不播了，他也就不听了。&rdo;

话剧！那兰想，他是不是在听妈妈的声音？

&ldo;是曹禺的话剧，《家》，改编巴金的，小说。&rdo;楚怀山在电话里说。他在市图书馆的一个旧报影像数据库里找到了1964年到1965年间的江京人民广播电台节目表，每周六晚上7点到8点是一个叫&ldo;文艺之窗&rdo;的栏目，在那段时间里重复播放过话剧《家》的录音剪辑。《家》从四十年代诞生至今，不知多少剧团演过，江京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的是本市话剧团和基层文艺积极分子在1960年联合演出的版本。

那兰说：&ldo;黄慧珍一定参加了演出。&rdo;

&ldo;演员表，我这里有。黄慧珍，饰鸣凤。&rdo;

那兰中学里读过《家》《春》《秋》，记得鸣凤是其中的一个悲剧角色。

&ldo;这就完全可以解释米治文的行为了。他母亲离家出走，他十来岁的孩子，一定对母亲还是很思念，话剧里的鸣凤，大概是黄慧珍留给他唯一的纪念，所以才会反复在收音机里听。&rdo;那兰自言自语说出想法，又问，&ldo;有没有办法搞到录音？&rdo;

楚怀山说：&ldo;我试过，打了几个电话，图书馆、档案馆、电台、话剧院，都落空。为什么要，录音？&rdo;

那兰说：&ldo;只是好奇，想听听他妈妈的声音，如果能见其人就更好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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