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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第1页）

外面风大，花珏先是看见了一个崩裂破旧、沾满了泥灰的拐杖，而后才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佝偻老人，有些局促地敲了敲门，又想用手将垂在人脸上的布幔拿开，但老人家身体不便，几番抬手，也只能颤颤巍巍地将它剥离片刻，一会儿后便又滑了下来，显出几分滑稽。

花珏看得心酸，赶上去帮忙撩起布幔，再搀扶着她慢慢进来，小声问道：&ldo;婆婆，来算命么？&rdo;

一旁的玄龙也认出了眼前人便是姚非梦的母亲，那天他们前去姚非梦旧日住处时，一行人都没有开口，唯独他出了声。他为避免引起姚大婶猜疑，这便径直化成了龙形，悄无声息地高踞在一边的破书架上，低头看着花珏将老人慢慢搀扶进来，请她落座。

所谓柳暗花明，大概便是这样。花珏正愁着要怎么引姚大婶进入判官笔的梦境，对方反而主动找上了门。

他给姚大婶倒了一杯热茶，认真问道：&ldo;婆婆，是做了什么梦要解呢？&rdo;

老人道：&ldo;我梦见了我儿子。&rdo;

说完这句话后，老人停了停，浑浊的眼神四下转了一圈儿，似乎是要确认花珏在哪里。花珏赶紧道：&ldo;我听着，您讲罢。&rdo;

老人这才继续说下去：&ldo;我儿子……年轻人，你有所不知，他若是能活到现在，他的儿子也应当有你这般大了罢。这么多年了，我六十二，他还是十六岁，当年是患了伤寒死的。他的名字是非梦，当时一个老半仙跟我说，我家孩子是个小谪仙，从黄粱梦里的神仙山下来的，我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意思便是不像那个故事里一样，图个吉利，平安顺遂。他性情好，课业也好……就是命短了些，嗳，人老了记性不好，多说了，小先生勿要怪罪。我是梦见他回来找我了。&rdo;

花珏静静听着。老人颠三倒四地讲，他倒是一一都记了下来，虽然语调并不悲戚，毕竟将近四五十年的时间过去，早便从当年的丧子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但母亲毕竟是母亲，提起孩子总是忍不住多讲，跟外人献宝似的说，那曾经是多好的一个孩子。

姚大婶梦见的是她给自己的儿子送葬的当夜，合棺入土，她的儿子面色苍白，瘦得像一根冬日的枯芦苇杆。这个梦她多年不曾做了，已经模糊了的儿子的面容却突然清晰起来，梦里的姚非梦只像是睡着了，等她徘徊在坟前久久不去之时，反反复复地叫她：&ldo;娘亲，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娘亲，儿子冷。儿子不想死。&rdo;

老人搓动了一下干燥枯黄的手，开口问：&ldo;我儿是不是，在地府受了什么委屈？我也是快进棺材的年岁了，想不到还能梦到我儿，先生，你能否说说，这是什么预兆？&rdo;

她的问话几乎有些惶恐了，花珏赶紧安慰道：&ldo;梦见送子入土，这是大‐‐&rdo;说到一半，他才想起来要做什么事，硬生生地收回了话头：&ldo;婆婆，您这个梦我大约要仔细瞧一瞧，施展一些小法术。能否劳您给我一滴血，让我种下亲子血引，好看看这其中的关联？&rdo;

花珏从没这么骗过人，一番话只差说得结结巴巴。好在姚大婶不疑有他，让花珏拿出一根银针，在手掌某个穴位出轻轻扎了一下，渗出一些微毫的血迹。花珏拿草纸仔仔细细揩拭干净，而后低声道：&ldo;对不起。&rdo;

老人却拘谨地笑了：&ldo;不疼，不妨事。&rdo;

花珏将草纸收好，接着之前的那番话说了下去：&ldo;梦见送子入棺，是大吉大成之兆，只是如果您的儿子当年身有寒疾，此番意象中便要打些折扣，由大吉转为半凶。此梦与您的儿子并无关联，按照您说的，他已经过世许多年，应当早已往生，所以不必担忧。&rdo;

花珏摸出判官笔，写了&ldo;平安&rdo;二字后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道：&ldo;婆婆，要克此半凶也容易，我送你一张符纸，您只需要稳稳当当地揣在身边，不要将其破坏了便好。此后您便可晚年无虞。&rdo;

姚大婶却摇了摇头：&ldo;不用了，我这把老身子骨，半凶便半凶罢，早些入了土，省得旁人嫌弃。&rdo;

说着，她在花珏桌上放下一串吊钱，就要起身往回走。花珏无奈，抄起那吊钱便往回赶，跟在姚大神身边道：&ldo;我这儿每天第一卦都不收钱，婆婆，您是今儿这边的第一卦，这张符也不收钱，您便收下罢。&rdo;

老人不住道着&ldo;多谢&rdo;，将花珏拿来的东西都收进了袖中，却一定要花珏收下一半的钱：&ldo;孩子，你这么年轻便出来算卦做事，这是婆婆给的今年的压岁钱，收好，啊。&rdo;

那叮嘱温柔的尾音让花珏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不由得眼眶酸了酸，拗不过老人坚持，便收了一半，再慢慢地踱回小棚子里。

玄龙从书架上下来，将草纸叼去了他面前，而后变回人形，握住他的手。

&ldo;别难过，你若是同情她晚年孤苦，等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们也可时常去看望她。&rdo;玄龙却是晓得自己身边人的心思，轻声安慰道。

花珏点了点头。

最初的目标已经完成，那么便按照计划走。花珏看着桌上沾着些许血沫的纸张，也如法炮制，往自己虎口扎了一针，挤出一小滴血液来。而后，他拉着玄龙的手，用判官笔蘸了清水，往那上面轻轻一点。

不消片刻，二人便跨进了姚大婶的幻梦中，是姚非梦母亲的一生。

花珏自从上回见过判官之后，便学会了控制幻境中时间流动的办法。他像倒影子灯一样，慢慢找着自己想看见的那些画面，看见了一个普通女人的一生。

没有护花道人那样令人羡慕的、从容的过往，姚大婶这一生很平淡。年轻时，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家中贫困，但也尚且能苦中作乐。几年之后，姚大婶怀了孕，男人却死在一次洪水中，之后姚大婶并未改嫁。

但这时的地方并不在江陵，花珏认不出来，只能猜测后来战乱发生，是姚大婶带着腹中孩子来了江陵，这也证实了姚非梦是&ldo;黑户&rdo;的记录。

玄龙道：&ldo;可以往后一些，直接看姚非梦在的部分罢。&rdo;

花珏便顺着他的话做了。

许多场景如同走马灯似的飞快过去，周围景象破败不堪，花珏跟在玄龙后面走，若不是认出了不远处的江口，他有点难以置信这是以前的江陵：&ldo;感觉这里真老，是好多好多年以前呢。&rdo;

季节应当是春天。姚大婶在屋里忙碌，将油在锅里烧热，炒出一盘金黄膨胀的鸡蛋来，端去了桌上。门外忽而奔过来一个小小的孩子，背着一个布缝的、洗的干干净净的书囊，进门便唤了一声：&ldo;太太。&rdo;

花珏皱了皱眉：&ldo;太太？为什么不叫娘亲呢？&rdo;

玄龙道：&ldo;我以前看书，知道杭州那附近有几个地方，将母亲唤作太太。其他地方，许多人用这两个字称呼主家的媳妇，也有人将奶奶或者奶奶的祖辈叫做太太，他们大约是杭州人。&rdo;

花珏仔细打量那个洗干净了手，乖乖帮娘亲端碗筷的孩子，瞧见一张白净细腻的脸，大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红润，是一个好看得像女孩子的小伙子，已经能窥见长大后那般的动人颜色。大约真是江南水乡出来的人，白净水灵，嫩得像刚出锅的白皮灌汤包，让人想要咬上一口，十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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