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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第1页）

九

四月二十六日，扬州失陷第二天。&ldo;上视朝毕，对群臣问迁都计。&rdo;[47]扬州消息何时为南京所知，不详。有迹象表明，马士英开始严密封锁消息。&ldo;二十七日己卯，龙潭驿探马至，报云：&lso;敌编木为筏，乘风而下。&rso;又一报云：&lso;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rso;最后，杨文骢令箭至云：&lso;江中有数筏，疑是敌人，因架炮城下，火从后发，震倒颓城半垛。早发三炮，江筏粉碎矣。&rso;士英将前报二人捆打，而重赏杨使。自是，报警寂然。&rdo;如实报告有罪，颠倒事实受赏。士英大抓舆论导向，清军几只木筏都不让提，扬州那样的重创，更不容泄露。不过，这种防范只对人民有效，从朱由崧动迁都之念，我们相信高层早早得知扬州发生了什么。

情形跟一年前的北京一模一样。崇祯皇帝试探迁都，遭大臣反对；眼下，朱由崧的试探也当即被否定。&ldo;礼部尚书钱谦益力言不可。&rdo;[48]朱由崧不死心，二十八日，再次试探：召对。上下寂无一言。良久，上云：&ldo;外人皆言朕欲出去。&rdo;王铎云：&ldo;此语从何得来？&rdo;上指一小奄。（王铎）正色语奄曰：&ldo;外间话不可传的。&rdo;铎因请讲期，上曰：&ldo;且过端午。&rdo;[49]

平头百姓以为，皇帝都是说一不二，其实没那事。以明朝为例，做得了自己主的皇帝，拢共两个半‐‐太祖、太宗外，世宗嘉靖皇帝可算半个。盖因礼法拘限甚紧，所谓&ldo;至高无上&rdo;，于大多数皇帝来说仅为虚名，他们真实的景况，用&ldo;动辄得咎&rdo;形容都不过分。武宗之荒唐、神宗之财迷、熹宗之沉湎木匠活计，都是&ldo;苦闷的象征&rdo;。甲、乙两年，先后两个皇帝的迁都之想，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只有一点，首都为祖陵社稷之所寄，弃之不顾有伦理瑕疵。因此，商于大臣，竟无人敢担当支持，像钱谦益那样端出卫道架势&ldo;力言不可&rdo;的，倒层出不穷。典型的道学误国。又如王铎，皇帝试以迁都，他却答以&ldo;讲期&rdo;，请示何时重开经筵。难怪计六奇叙至此，兜头臭骂：是时，清兵渡江甚急，王铎身为大臣，而无一言死守京城以待援兵至计，乃第请讲期，岂欲赋诗退敌耶？抑效戎服讲老子耶？这都是不知死活人，国家用若辈为辅臣，不亡何待！[50]

朱由崧就此知道，命运注定。计六奇说：&ldo;弘光云&lso;且过端午&rso;，此语颇冷。&rdo;[51]说的是，正是心已冷。之后，他完全变成了局外人。五月初五，百官进贺，&ldo;上不视朝，以串戏无暇也。&rdo;朝事、国家，什么都已与他无关。

冷淡，是明朝首都最后时光的基本色调。与通常想象的不同，末日将至，南京既不悲愤激昂，也不恐惧绝望，甚至没有骚动不宁。事后，计六奇表弟胡鸿仪回忆彼时的南京，用一句话描摹其气氛：&ldo;人情意兴，极为冷淡无聊。&rdo;[52]马士英手下每天拿些假捷报&ldo;进贺&rdo;，&ldo;欲愚都人耳目&rdo;，其实这种动作已属多余‐‐无人关心或在乎局势，无论是好是坏，从朱由崧到普通市民都不关心。大家只静静等着，等待那个众所周知的日子到来。

这天，终于来了。

《东华录》载多铎给清廷之报告称：

初八日晚，令拜音图图赖阿山率舟师由运河潜至南岸，列于江之西，距瓜州十五里。初九日，复令梅勒章京李率泰率舟师五鼓登岸，黎明渡江，官兵陆续引渡。[53]

作为清军统帅的正式汇报，其叙述一定是可靠的，我们据此可将清军过江时间、地点确定下来。

然报告过简，无以尽显三百多年前这场改变中国命运的&ldo;渡江战役&rdo;的气象。《明季南略》综合诸家记载，辨订异同，过程最全，兹据以重现。

清军行动从五月初八夜间开始。当晚，正好有西风大风。之前多铎传令军中每个人必须准备桌子两张，火把十个，不能完成任务，打四十军棍。此令既下，周遭民间桌几及扫帚抢掠一空。夜半，清军将扫帚浸裹油脂，缚于桌腿，点燃放入江中，乘风顺流飘向南岸。火光彻天，南岸守军见之，以为清军渡江，大炮齐发。久之，炮弹几尽。此情此景，可谓&ldo;草船借箭&rdo;的翻版。

结果，一是明军炮弹被大量消耗，二是转移明军视线‐‐以为烛火漂流线路就是清军渡江线路。实际上，多铎选择的渡江地点在别处，名叫七里港（也有作&ldo;老鹳河&rdo;或&ldo;坎壜桥&rdo;）。初九黎明，真正的渡江行动开始。清兵开闸放舟，蔽江而南。南岸守将郑鸿逵、郑彩一见，立即扬帆东遁，余下的全线溃乱，军人纷纷卸甲鼠窜。清军登岸，兵不血刃，镇江遂成江南首座沦失之城。

第二天，乙酉年五月初十，公历1645年6月3日。南京城有一些传闻，然&ldo;窃窃语乱，各官犹未知确信&rdo;[54]。朱由崧肯定知道全部事实，可他不动声色，以致后来的事情相当突然，谁也没看出苗头。午后，传旨梨园入大内演戏，像平常一样，朱由崧优哉游哉，与众太监、近倖&ldo;杂坐酣饮&rdo;：漏二鼓，与内官数十人跨马出通济门，（韩）赞周从之，文武百官无知者，宫娥女优杂沓西华门外。[55]

‐‐文武百官无知者，并非事起仓猝，没有时间打招呼，而是不屑于、不相干。&ldo;冷淡&rdo;是其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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