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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第1页）

且看亲历者计六奇的所见：

初三日甲寅，下午，清兵三百余骑自北而南，穿无锡城中而走，秋毫无犯，观者如市。

初四日乙卯，五更时分，穿无锡城中走，至傍晚止，约万人，马三万余匹，奔放纵横，见者面面相觑，寂无人声。

初七日戊午，下午，清兵到无锡，穿城而过，一夜不息。月夜张买货物，清将杀四人，悬其首于南、北门禁，城中颇称秋毫无犯。水陆俱进，水多于陆。

初八日己未，清兵又过无锡一日，舟中俱有妇人，自扬州掠来者，装饰俱罗绮珠翠，粉白黛绿，亦一奇也。[106]

这几笔记述，均取自计六奇乙酉年五月日记，非同于传闻。两次用了&ldo;秋毫无犯&rdo;一词。初七所记&ldo;清将杀四人&rdo;，味其上下文，被杀者应系清兵中个别扰民者。唯一负面场景，是初八来自扬州的清兵载艳妇以过。之后，闰六月、七月间，日记也有两笔关于清兵经过无锡的记叙，皆无劣行，且又一次提到&ldo;城中秋毫无犯&rdo;[107]。

另外，苏南抗清虽炽，却并不仅此一种情形，也有立即投顺的。如&ldo;常州竖顺民旗，至丹徒迎清兵&rdo;。[108]&ldo;无锡选贡士王玉汝等具肉一百担、面一百担、羊三头以迎清兵。传闻清兵恶门神，城中各家洗去，皆粘&lso;大清万岁&rso;于门上。&rdo;[109]前亦曾提及，太仓城内一律归顺。关于无锡的归顺，计六奇还交代了以下原由。据说刘光斗（前明朝御史、大理寺右丞，已降清）致信王玉汝，告以：&ldo;师至而抗者屠，弃城而乏供应者火，公有心人，当为桑梓图万全。&rdo;[110]王玉汝接受了这看法，出面与清军沟通。当然，无锡也有不降的一派，他们在顾杲带领下，入太湖打游击。凡已归顺的地方，满清并未加害，这个事实应予承认。

就连反抗最烈的嘉定、江阴两地，起初其实也已归顺清朝。这一点，后来有所留意的人不多，抑或为了突出清兵两次暴行的残酷，而有意掩盖。但实事求是起见，我们在此专门强调：起义之前，嘉定、江阴均已归顺。

请看《江阴城守纪》的记述。六月二十四日，清朝委任的知县方亨到达江阴，当即提出一个问题：亨曰：各县已献册，江阴何以独无？耆老出，遂谕各图造冊，献于府，转送于南京，已归顺矣。[111]

所谓图册，即包括黄册（户籍）、鱼鳞册（土地登记）、税簿等在内的重要政府档案，其移交，象征政权交替，而江阴由&ldo;耆老&rdo;为代表，向新政权交出了这些图册，所以说&ldo;已归顺矣&rdo;。嘉定情况也一样：（六月）十四日乙丑，北安抚周荃至县，取邑篆（大印）册籍而去。[112]

从手续上说，两地都已接受和承认新朝统治。其次，从时间来看，江阴起义为闰六月初一，嘉定为闰六月十三日，而一个月前清兵即已出现和经过该地，均未受到反抗。不单如此，满清向江阴、嘉定都委派了县令，他们也各自露面、到任（清朝嘉定县令张维熙和江阴方亨一样，六月二十四日到达，因躲避明朝总兵吴志葵抓捕遁去，于闰六月初六复来），到此为止，两县人民均未宣布起义。

事态急转直下，是因一个十分特殊的导火索：薙发令。

薙发令完全是灾难性、摧毁性的，其所造成的轩然大波，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它在东南一带触发的决绝抗争，仅《明季南略》一书之中，即有形形色色、不可胜数的实例。无锡五牧镇，一位养鱼鹰的薛姓老者&ldo;以薙发自缢死&rdo;。[113]武进诸生许某，为逃避薙发，整整一年&ldo;昼则闭户，夜半始出&rdo;[114]，顺治三年才被发现。天启进士、无锡人华允诚，誓不薙发，为此&ldo;杜门者三年&rdo;，直到被告发，清抚土国宝劝其薙发，&ldo;不从&rdo;，解至南京，遭毒打，&ldo;拔公发几尽&rdo;，仍不从，称&ldo;吾不爱身易中国之冠裳也&rdo;，卒见害。[115]无锡泰伯乡诸生邹来甫，创下更久的记录，&ldo;不剃发，隐居教授，至康熙初年&rdo;。[116]宜兴卢象晋为不薙发，不惜装疯，还是被识破，&ldo;捕置狱中&rdo;。[117]名臣徐汧闻知薙发令下，&ldo;誓不屈辱，曰：&lso;以此不屈膝、不被发之身，见先帝于地下。&rso;遂自沉于虎邱后溪死。&rdo;[118]复社领袖杨廷枢，&ldo;清至不剃发。丁亥四月，时隐山中被执，大骂不屈。&rdo;[119]然后被杀……

清初薙发告示。

清武职设有&ldo;西路副大将军&rdo;，品秩从一品。此告示之&ldo;西辅大将军&rdo;或即此（辅犹副）。从用语看文化水平不高，当系下级军官所书。

连环画《阎应元抗清》，张鹿山绘。

江阴、嘉定起义，纯因满清强制推行薙发令。就两个事件本身而言，我们明确给出结论：没有薙发令，则没有起义。前面说过，薙发令下达前，政权已经移交，民众虽不满，却并未拒绝新统治者‐‐尤其是，并不曾出现将抛却性命以示抗争的苗头。薙发令一下，这才民怨沸腾，而至生不如死、忍无可忍。

我们且借江阴起事经过，还原一下过程：在交出地方图册后，民众普遍认为历史一页就此翻过‐‐

闰六月朔（每月初一称朔），方（亨）行香，诸生耆老等从至文庙。众问曰：&ldo;今江阴已顺，想无事矣。&rdo;方曰：&ldo;止有薙发耳，前所差四兵为押薙发故也。&rdo;众曰：&ldo;发何可薙耶？&rdo;方曰：&ldo;此清律，不可违。&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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