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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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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早起来，黛玉梳一个家常的双鬏，只戴白玉簪，耳边各一股小辫，青线结束。穿着折枝白海棠的对襟小袄，淡青棉裙，一切饰物皆无，由丫头们服侍着到贾母处请了安，说了会子话。吃了早饭又回到房中，说与房里的丫头婆子知道，自己与宝玉一处起坐不便，命房中众人轮流在外间守着，不准宝玉进自己房间。正说着宝玉就来了，黛玉让芳随去拦了，并告诉宝玉：“我们姑娘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若有说的就让二爷到老太太花厅去说。”宝玉昨日一见黛玉便有亲近之意，谁知起早就听了这么一番话，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到贾母房内请了安，大家用过饭，贾母命人将贾赦之子贾琮、贾政之子贾环、贾珠之子贾兰三人请来与黛玉相见，一时，三人被各自的奶母带到房中，先向贾母行礼，黛玉看时见贾琮最长，皮肤有些粗黑，看起来很是壮硕，一双大眼直直看向黛玉，连眨都不眨；贾环年纪次之，在黛玉看来，生得也不差，兴许是少来这屋，虽低着头，那两只眼神却只乱飘；贾兰最幼，三人中最是清秀，容长脸，有些像李纨，一样的低眉敛目，面上讷讷的，全不似小儿之态。大家彼此见过，吃了一回茶，又说了两句闲话，贾母便叫他三人去了。那贾琮、贾兰二人倒罢了，只是贾环，已被奶母带出了门还一步三回头的往屋里望，眼中满是羡艳。黛玉看向坐在贾母身边言笑晏晏无知无觉的宝玉，果然，若非女儿，就是亲兄弟也无法得到这位宝二爷的关注。

王夫人命主管针线的罗妈妈来给黛玉量身量做两件颜色衣服，罗妈妈只以为黛玉如三春一般形制，带了几样花色布料给黛玉看。黛玉看了说：“我尚在孝中，只可做素服。”罗妈妈忙低头说：“我粗心了，姑娘勿怪。”便另挑了素净料子拿来看了，才量了身。

众人每日到萱宜堂给贾母请安，王夫人凡有事必听老太太示下，李纨守寡之人况为人老实，也不大玩笑，只有凤姐最善插科打诨逗贾母高兴，屋里只要有她，便有笑声。倒是凤姐的婆婆邢夫人，因没见识，又不善察言观色，常说错话，惹贾母不快。

一日午后，贾母歇午才起，便见王夫人和凤姐满面喜色的来报，说宫里来信儿了，元春打前年调入皇后宫中任司言一直谨慎小心，很受皇后宠爱，如今现任宫令已经岁数出宫了，宫令的位置要元春来做，只等日子宣旨了。中宫宫令是皇后身边第一人，贾母听了欢喜非常，一时又想起自元春入宫一别多年未见，不免又伤心起来。王夫人待劝贾母自己却也伤心，熙凤黛玉忙安慰二人又用别事岔开，邢夫人却说：“给大姑奶奶早定一门亲事要紧，若到了二十五出宫，再挑只怕就没好的啦。”贾母伤心都忘了，只瞪了邢夫人一眼，也不理她，又说别事，众人便也都装没听见。

这邢夫人因是贾赦继室，在东院也不得管家，膝下又无亲生子女。两个继子女，贾琏跟着贾政过活，迎春养在贾母膝下，她也懒得分心照管。又每每因言语无状得罪贾母，家下人见贾母不喜，便也怠慢许多，贾母房里有点脸面的丫头也看不上她。况她又禀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一经她的手，便克扣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常说：“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个不靠，一言不听，故甚不得人心。贾赦屋里侍妾丫头无数，她连个不字也不敢说。虽为王夫人之嫂，但其体面不及王夫人之万一，就连凤姐因聪明能干，得贾母偏爱，又时时处处抢风头，也压了她一头。黛玉悄悄细看邢夫人，只见那笑着的脸也僵了，那鬓下的耳朵也红了。

冬日闺阁中正是针线之时，孙嬷嬷便教黛玉和众丫头劈丝绣。只见银光闪烁，那一根绣花针在孙嬷嬷手里便如那匀红点翠的画笔，不但扎出的花活色生香，那楼阁之上更是寸马豆人，毫发毕现。贾母的丫头也都围着看，其中就有晴雯。这晴雯原是当日系赖大买来孝敬他母亲赖嬷嬷的。她还有个姑舅哥哥，叫做吴贵，人都叫他贵儿。那时晴雯才十岁，赖嬷嬷时常进府总带着她，贾母最喜欢颜色好的女孩，见晴雯生的好便也喜欢，故此赖嬷嬷就将她孝敬了贾母。晴雯在贾母身边几年，出落得越发的好，宝玉便将她要到自己身边侍候。这晴雯与袭人不同说话做事从不让人，连宝玉也总是挨她抢白，偏宝玉总不介意，反喜欢她这样。惹得袭人也每每吃味。

晴雯在众丫头中生的最好，又素来手巧，平日里更是争强好胜的，见雪雁近来针线渐渐在她之上便觉不自在。雪雁浑然不觉，倒被芳随看出，芳随见她来了，便放下针线，说：“我是不能了，妹妹手巧替了我吧，我给你们烧茶去。”说着拉了晴雯坐下，把自己的针线撑子放在她怀内，不待晴雯言语就转身去了。孙嬷嬷看晴雯手巧又肯下辛苦习学，便也用心教她。

王夫人命做的新衣送了来，没有大红大绿，可绣花太富丽了，不适于现在的黛玉，所以只命芳随收了起来，还是穿松绿湖蓝等颜色绣花也要素的，又说你们辛苦些，把那一件雪青绣白梅的褂子和那一件薄青绿绣绿牡丹的袄赶出来过年好穿。

莞枝又找出一件新芽色龜甲紋綾绣玉兰的银鼠裙子、一件蝶粉的袄，一件月白满绣粉白折枝菊花的袄，蔻叶给找出一只春色翡翠攒成的珠花，一只金镶粉白珍珠硕果累累的发簪，一只三尾两须的点翠衔蓝宝石凤钗，一对点翠卷云镶珠流苏钗，一对银环玉兔的坠子。

一日话间，贾母让鸳鸯将自己旧日的一件乌云豹淡紫绣琼花的披风拿出来，让改了给黛玉穿，又拿了一对蜀葵花双飞燕的金纽扣给黛玉带在衣服上。忽家人来报，史鼐的夫人张氏带自己的一对儿女和史湘云来贾府串门，贾母将湘云留下暂住，湘云每年都要来贾府住上几次，如今和黛玉同住在碧纱橱，宝玉有了湘云伴也不常缠着黛玉了，让芳随等人轻松不少。黛玉喜湘云爽朗活泼，同室起坐更觉亲密，黛玉素来畏寒，每日必暖熏绣被，怀抱汤婆才睡。湘云气壮，与黛玉同榻难免燥热，睡着睡着就掀衣踢被，黛玉也不叫丫头，亲为她盖上。

湘黛二人每每戏谑玩笑彼此全不介意，宝玉也托湘云的福得了黛玉些许好脸色。宝玉前日还想黛玉神仙样人品，却不得亲近，不由得叹息悲感，今见她二人如此便想:‘林妹妹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的，对姐妹们倒和气，如今又与云妹妹这般要好，定是嫌我须眉浊物了。’他哪里知道前世灵河岸边一段公案。

湘云之前来时，都是袭人服侍，如今袭人已跟了宝玉，贾母就把二等丫头翠缕给了湘云，陪侍着同住碧纱橱内。湘云住了半月，眼看过年了，才带着翠缕和众丫头婆子回了史府。

下人送来一个用包袱皮包的红漆盒子，说是苏府夫人送给黛玉的，打开看时，见是一盒酥点，黛玉尝了入口即化甜香四溢，贾母吃了也赞好。黛玉才到贾府时，苏昌奇大人的夫人也曾带着女儿合香来贾府探望黛玉，与贾母说起贾敏又不免伤心一回。合香顽皮可爱，很受贾母喜欢，临去时，众人各有表礼。苏夫人见宝玉在内帷厮混，与稚童无二，与合香戏言笑闹全无避讳，心中不快。所以去后再没来过，只是常派婆子给黛玉送来东西书信。

只说，宝玉因黛玉不理有些自惭形秽，便不十分来招惹黛玉，是以黛玉每天除了在贾母身边承奉或与姐妹们一同学弈习字做针线外，就自己呆在屋里弹琴念书，倒也自得其乐。待想王夫人是三月初一的生日，她又是个吃斋念佛之人，便用瓷青纸抄写《妙法莲华经》待那日送她。

年下庄头们一批批来送银子东西，王夫人、凤姐拿着单子来找贾母商量年例分派之事，并请年酒的日期。黛玉对比贾敏当日所说和如今的项数，暗中品度这荣国府收入虽丰，但人丁兴旺支庶茂盛，又雉头狐腋，画卵雕薪，一年的出息只够一年的花费，若不早定生发省俭之计，再两辈人下来必后手不接。庄子里有孝敬鹿兔玩意的，贾母命拿了一对兔子养在自己院中，让宝玉等玩耍，谁知那兔子被娇宠过盛，不到一月便死了，黛玉和姐妹们倒罢了，只宝玉哭了好一会儿，众人都劝才哄住。

转眼腊月过半，王夫人和凤姐便准备了许多供祖之物送去宁府以为供祖之用，宁府也送不少东西到荣府。贾珍又自礼部领了宁荣二公春祭的恩赏，来回了贾母，贾母想到旧时又伤心一回。有人送了贾母一对金绣球玻璃灯，贾母将一个给了宝玉，另一个给了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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