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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荷叶枯时４（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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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等着元宵儿来伺候我洗漱，结果打水进来的却是在后厨帮工的小丫头月牙儿，我敷着热把子问：“你元宵儿姐姐呢？”

月牙儿奶声奶气的回道：“元宵儿姐姐说早起头疼，怕是染了风寒，叫我来替她伺候三少爷洗脸。”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收拾停当后找来了小六子，让他把库里存着的锦纶刍找出来。小六子一脸的不明所以：“三少爷，立过秋，就该做夹袄了，找这春夏的料子做什么？”

我瞪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小六子见我横眉竖目的也不敢再问，一溜烟跑去找来。我卷起料子，直奔元宵儿屋里来了。

这时辰珠儿早去了二哥那里，我料定屋里没人，却仍是敲了敲门，只听屋里传来元宵儿沙沙的声音：“谁呀？”

我回道：“你家少爷。”

里面顿了一顿，再说话时声音倒是灵清了许多，“染了风寒，怕要过人的，三少爷还是回去吧。”

这话皮里阳秋，分明是不想见我，我抬脚踢开门，只见元宵儿伏在案上，屋里门窗紧闭，也没有点灯，我推开南边的窗子，笑道：“既是染了风寒，这样闷着更不好。”

晨光照进，只见地上的箩筐里，尽是些撕碎的布条子，床上还有几匹凌乱摊开的料子，再看元宵儿，也没有通头，一把青丝散在脑后，一双眼睛肿的桃儿一般，见我目光直视，忙低头遮掩。

我把手里的料子轻轻放在她跟前，扬声道：“听珠儿说，你最近喜欢撕东西听响，裂帛之音好比玉磐含风，听了容易上瘾，我特地又找来一匹送你，你撕着听听可还顺耳？”元宵儿闻听此言猛然抬头看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欲喷出火来，我继续道：“晴雯撕扇，宝玉尚且拿出自己的扇子供她消遣，我虽不能让你撕我的衣裳，但找几匹布来给你还是可以的。”

元宵儿“霍”的站起身，冷冷道：“你当我不敢么？”

我嘿嘿一笑：“敢是一定敢，只怕未必有这个力气。”

元宵儿被我一激，马上扯起料子，手上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只是这锦纶刍，经纬都是加强捻，极有弹性，我看着她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十个指头抓的泛白，料子却连个口子也没开。元宵儿一发急，竟拿了剪子来铰，我上前按住她的手：“用剪子哪里听得来什么声响？”

若是在往常，她一定挣开并对我嘲讽几句，今次却不再逞口舌之利，只别过头不看我。我注意到桌案上的一个四角垂香囊，上头绿荷托红莲，边缘衬水纹，下头缀着五色串珠璎珞，而元宵儿手里的剪刀，分明泄露出女儿家欲断难断的情思，我的心蓦地变的柔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秀儿的事，我知道了。”

元宵儿的身子微微颤抖，手在我的手心里，慢慢的攥成了拳头，我知道她在害怕。大嫂不容秀儿，董书晴又何曾容得下她元宵儿？秀儿被放出府尚且有哥嫂可以投奔，她一个孤女，哪里会有什么容身之处！

我伸手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按回椅子上，轻轻道：“其实秀儿的年纪，也该放出府去嫁人了。等忙完了这两天，我去瞧一瞧她，你不必挂心。”我这话的意思，一是叫她别挂念秀儿，二是叫她别挂念书晴进门的事，却不知她听懂了没有。元宵儿也不说话，只是捂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原以为董家老爷只是来商议结亲一事，不年不节的父亲也不在家，料想定不下来，却不想董老爷已经和父亲书信相通议定婚事，只等着二哥娶了傅家小姐，好给我问名请期。大娘二娘觉得这是一门亲上加亲的好事情，自然欢喜非常，我无可无不可的，加上书晴模样过得去，也就没有反对。

晌午去了二姐的院子，平日里闹腾腾的当院儿安安静静，只有两个小丫头在秋千架下嘁嘁喳喳，只听一个说：“二小姐今天怎么心情不好呢？”

另一个答：“当然是为了秀儿姐姐的事了。”

一个叹：“秀儿姐姐真可怜，跟着少爷小姐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因为大少奶奶要回来过年，就给撵出府了。”

另一个也叹：“可不是嘛，不过秀儿姐姐年纪也大了，也该放出去成家，我看元宵儿姐姐才是一等一的可怜人呢。”

一个奇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另一个附耳悄悄，声音便听不见了。不过内容我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无非是元宵儿将来要步秀儿的后尘，我心里冷哼一声，董书晴便是有大嫂十分的娇蛮劲儿，我也不是大哥。当下轻咳一声，脚步放重了些，装作才进院子的样子，对一个小丫头道：“中午吃的略咸了，你去沏杯香片来。”

进了屋，小丫头也沏好了茶。二姐穿着一件月白裙子正躺在藤椅上，手上一卷《聊斋志异》，我走过去抽出她手里的书卷，笑道：“现在白天看着不怕，等晚上一个人回想起来也不害怕？”

二姐形容慵懒，微微翻身侧向里头躺着，我知道她在为秀儿的事情伤心。秀儿自打进了府就是跟着她，后来生的出众了被挑去服侍了大哥，她还老大不乐意，及至大嫂进门横生变故，还是二姐把秀儿又要了回去。我坐在她身边，把手里的书卷成一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藤椅扶手，二姐听得不耐烦，忽的坐起身嗔道：“还叫不叫人好好睡觉了。”

我劝道：“大白天睡的多了，当心晚上睡不着。还有啊，没事儿少看这些志异小说，那起妖狐鬼怪都是女儿身，要看也是我们男人看着消遣。”

二姐幽幽然道：“你们把秀儿撵出去了，没有人陪我说话，不看书做什么？”

我碰了个软钉子，却觉得这钉子不该我碰，分辩道：“秀儿出府，我不知情，不然我会帮着你去求大娘的。”

二姐轻轻道：“我只是气我自己，连保护个丫头的本事都没有。”

我笑道：“这保护女孩子原本是我们的营生，二姐你这样豪气干云，可不是要和我们抢饭碗么？”二姐瞥了我一眼，我陪笑道：“其实秀儿比我还大一岁，便是今年不放出去，明年开春也是一定要走的，难不成还跟你一道嫁去南京么？”

二姐秀眉一挑：“砚清，你打量我看不出来么？秀儿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大哥大嫂要回来的节骨眼儿上给放了出去，我真要疑心是不是大嫂给大娘的信上说了什么不堪的话。”

我忙道：“你这话可别叫人学给大嫂去，大嫂什么脾气，二娘尚且怵她三分，你又何苦赌这个气？再说了，本来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你这样别扭，倒叫底下的人多想。”

二姐斜了我一眼，从藤椅上起身，端了小丫头给我沏的香片来喝。我也不生气，只悄悄向她道：“我打算这两天去看看秀儿，你要一起去么？”二姐耸然一惊，转头看我，一双美目渐渐泛起水雾。

我们兄弟几个，生的最好的要数二姐，此时她这样泫然欲泣，我看着也不忍，掏出帕子给她：“哭了怪难看的，你只说去还是不去？”

二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些惶然道：“我怕大娘……”

我一挥手；“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还有一个元宵儿知道，我们不说谁还能猜着不成？便是真的猜着了，我们抵死不认也就罢了，总不能为这把包老爷请出来吧？”

二姐戚了一声：“你请得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