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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盛安仍接着说“我们看问题,不能只用一种眼光,事物是多方面的,有时我们需要戴着镜子去看,有时候,更需要拿着透视镜去看,有时候,却需要我们用背光和侧光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黎江北不语,心似乎已有所触动。
“好了,这些问题不是你我该探讨的,相信庞彬来同志心里,比你我还急。我还是那句老话,你要尽快把长江大学的问题搞清楚,这才是你这个政协委员的本职工作。”
话题一回到长江大学,黎江北刚刚展开的眉头又紧起来,犹豫再三,他还是将吴潇潇的变化说了出来。盛安仍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江北同志,吴女士的变化在情理之中,她一个人,要想扛起长大这面旗,太难了。现在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把她的顾虑打消,把她心中的疑团解开,将她失去的信心再给找回来。江北,这次调研,任务艰巨啊——”
细雨霏霏中,黎江北跟吴潇潇再次坐在一起。
长江边休闲广场,听雨轩。
黎江北点了一杯叫“江山情”的绿茶,为吴潇潇要了一杯“美人泪”。这儿的茶水和饮料都有一个别致的名字,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境去点。今天的黎江北心情明朗,多日的阴霾与困顿随着调研的深入已渐渐散开,跟夏老的两次谈话更让他对迷乱的现实有了理性的把握。今天他刻意将吴潇潇带到这儿,就是想在轻松的交谈中为她打开思想深处那道闸门。
吴潇潇似乎不领情,或者,她的心事已被挤压得太紧,一时半会儿无法释怀。
见面的一瞬,黎江北便发现,吴潇潇面容憔悴,一双黑亮的眸子写满倦意,眼圈黑紫,眼角四周荡起一波细碎的纹。不知为什么,这张脸近来常常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偷偷袭击他。有时是在深夜,万籁俱静时分,有时,却是在某个不经意间,比如工作当中,比如跟别人交谈时,她会让他突然停止思考,脑子里只剩下一张画面,一张跟她某个日子相处或相遇的画面,非常清晰。有时呢,那画面虚幻成她的一声叹息,或者无意间露出的一个眼神,等等。总之,这张脸现在是驱不走了,他也没想驱走,偶尔他还情不自禁主动将她唤到他的想象中。
黎江北一开始也害怕,感觉不可思议,怎么会呢,毫无道理啊。后来觉得跟这无关,不是,他坚信不是。有天深夜他跟妻子通电话,通着通着,妻子忽然问“你寂寞吗?”黎江北不假思索就承认了。妻子马上说“好啊,我就知道你耐不住。”黎江北慌了神,怎么能承认寂寞呢?赶忙道“跟你开玩笑,别当真。”妻子换了一种口气说“我知道,你当然不会寂寞,身边那么多漂亮的女学生,还有崇拜你的女同事。”
“别乱说!”黎江北赶忙打断她,生怕妻子的话击中他内心某个地方,但他分明已乱了方寸,说话颠三倒四,没了以前的镇定与从容,也远不如以前坦然。好在妻子很快停止了玩笑,跟他谈起女儿来。谈着谈着,他冷不丁又走了神,问出一句让妻子不能不生气的话“那边是白天还是黑夜啊?”妻子在电话那头嗔怒道“黎江北,你故意气我啊,怎么不知道问问女儿的学习?”
乱了!黎江北确信,自己的生活乱了。至少,已偏离了轨道,偏离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明确的方向。
他是一个有方向的人,不论生活还是工作,他都把自己固定在一个轨道上,不容许自己错走一步。
然而……
吴潇潇静静地坐着,外面的雨跟她无关,听雨轩舒缓的乐声跟她无关,甚至面前这个略显苍老的男人也跟她无关。她静在自己的思想里,静在自己的遭遇里。
吴潇潇不能不承认,她遇到了困境,巨大的困境。在的时候,富家女吴潇潇绝对想不到,她的生活中会有困境,更不会料到,这世上有她过不去的桥。那时她多么富有斗志啊,一个人统帅着一家大企业,指挥几千号人马,东冲西杀,将吴氏企业在东南亚经营得如火如荼,几乎要把东南亚80的市场都拿下了。父亲常常心疼地提醒她“潇儿,悠着点,别累着。”她爽朗一笑,以男人般的气概说道“爸,放心,潇潇是铁打的。”
她的确是铁打的,过去的36个年头,除了幼时她让父亲担心,让家人牵挂,等上了中学,她就开始无所畏惧了。大学乃至后来,她以所向披靡的架势创造出一个个令父亲赞叹不已的奇迹。
谁知,她的步子在内地受了阻,在长江大学受了阻。
每每想起这些,吴潇潇就不能不唏嘘,不能不哀叹,长大这两年,是她人生最为灰暗最为低沉的两年,她真怕生命自此进入黑暗,永无尽头……
黎江北并不知道,这两年,为长大,吴潇潇拜了多少码头,赔了多少笑脸,甚至……这绝不是她的本意,一开始,吴潇潇是想通过法律手段解决,她聘请了一个庞大的律师团,将父亲这些年在金江的遭遇整理成厚厚几沓资料,打算义正辞严地诉诸法庭。很快她便被告知,如果这样,长大就别想生存下去,更不要指望有所发展。她不信,坚持一试,哪知法律文书刚递交上去,各种力量便浩浩荡荡涌向她。说情、调和、告诫,慢慢发展为恐吓、胁迫,甚至是变相的报复。有次她跟来的某律师在茶楼喝晚茶,结果包厢的门被撞开,几位警察以扫黄为名将他们带到派出所,折腾了一天一夜。这还不算,一次她开车去商学院交涉,回来的路上,车子突然失灵,刹车不起作用,险些就一头栽进江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吴潇潇开始品味这句话。两个月后她解散了律师团。
就在她被这些事扰得心力交瘁时,有人找上门来,暗示她,如果能顺应某种潜规则,长江大学一系列问题都可友好解决。就是让她忘掉过去,从头做起。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吴潇潇跟教育厅厅长李希民接触过几次后,终于承认,经验无法帮她处理掉眼前这一大团事。并不是李希民威胁了她,李希民话说得倒很中肯“我们不阻拦你依据法律,但是你想想,一旦诉诸法律,你将会被没完没了的调查取证包围,这案子有可能拖上三年,五年,这期间,你什么也别想做,法律能等得起,你等不起。你自己想想吧,我说的可能并不完全对。”
后来她明白,人家说得对。那些老教授也这么劝她,息事宁人吧,就算你把官司打赢,又能如何,怕是到那时,长大这块牌子早就不在了。
有一天,省委组织部葛副部长意外接见了她,作陪的,竟是国家教育部一位官员。那场谈话彻底改变了她的态度,吴潇潇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无所不在,甚至无所不摧……她决计放弃追讨父亲那些投资,钱损失就损失了,可以再赚,她只想得到长大的合法地位,还有那块她拿全部家当购得的土地。可惜的是,她在购地过程中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其实不是忽略,是有人蓄意做了圈套,让她往里钻。那块地必须经过挂牌交易,她的律师没提醒她,相关工作人员也都说那块地是合法的,手续齐全,所有的环节都已提前打通,用不着担心。结果,关键时刻,那些打通的环节全都出了问题,她的购地合同被土地部门扣押,此事进入调查程序。
所谓的调查便是拖,便是迫她就范。有人害怕她赖在内地不走,有人更害怕她事后反咬一口,大家都希望她尽快离开金江,离开江北,回到去。长大的事永远中止在她父亲这儿!
她不甘心,暗暗寄希望于周正群,谁知还没把情况反映给周正群,周正群就已……
现在,黎江北一心要介入此事,要从她嘴里得到实情,她能说吗?
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一个声音“黎江北是个危险人物,你如果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最好离他远点!”
说这话的是葛副部长的秘书,但这话绝不是秘书说的,她相信,秘书不过是个传话筒,后面站着的,那才是更难应付的力量!
这一天的吴潇潇本来有机会把心里的疑惑和矛盾说出来,但很可惜,她放弃了这个机会,也拒绝了黎江北走近她的可能。这便让她再次走上了弯路。
吴潇潇后来出现的一系列矛盾,还有匪夷所思的行动,只怕都跟这次错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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