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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从未去想,现在忽然想象父亲出门在外,穿村过乡,走街串巷,晚上住在脏乱差的旅社里,夏天蚊虫蟑螂,冬天寒冷难耐……难怪父亲总是不愿意出门,而母亲却心强,总是一边帮父亲卸车,一边问:“啥时候再出去?”父亲心情好(自然是买卖好),便回答:“卖完了就走。”心情一般,便说:“你等我喘口气行呗?”心情不好,就很气恼地说:“刚回来就要我出门,你想累死我啊!”母亲不说话了,如果看见我们在旁边,便笑一笑。等到卸完了车,母亲一边准备吃饭,一边又开始说谁谁这一趟收了多少,刚一回来就又走了,人家都在拼命地挣,然后叨叨交学费、买化肥、农药……父亲有时就气呼呼地饭也不吃了,远远地蹲在院子南边或者大门口抽烟,我和姐自然不好说话,饭也吃得不开心,吃到一半,母亲便让弟弟去叫父亲过来吃饭——因为父亲最喜欢弟弟。父亲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随了爷爷的性子,“小富即安”,但是不及爷爷恬淡无为,而是脾气多了一些犟,可是又不喜欢争吵,用现在的词来说,就是有些犯“轴”。父亲喜欢待在家里,喜欢逗弟弟玩,喜欢在地里干活,似乎也喜欢做饭,只是大概囿于传统,不好“越俎代庖”;但是如果父亲在家,赶巧要蒸馒头,母亲便让父亲揉面,包括偶尔吃面条,也是父亲一条龙干下来,母亲只是烧锅煮汤,然后舀几勺到瓷盆里,打两个蛋花,再加上葱花、盐和香油。面条盛出来后——锅沿上排列少半圈碗,然后是半围着的我们,母亲依次把咸汤浇到碗里,我们依次捧着碗走开,鼻翼碰到碗沿,顿觉清香扑鼻。团坐在饭桌上,母亲总是笑着夸赞:“还是你爹手劲大,这面就是劲道。”父亲便很高兴地憨笑着,夹着自己卷的纸烟(都是用我们的作业本,以前是我和姐的,现在是弟弟的),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好吃就多吃点儿!不够下回再做!”母亲瞥一眼他,意思是下回不知道又要等什么时候了。有时父亲会收到别人家粮食撑死的鸭子或鹅,带回来让母亲斩切了炖上满满一大锅,全家人美美地吃两顿,狗则一星期都有骨头啃……
我想到母亲在家里总是日夜操劳,一刻不停,仿佛物理学里的“永动机”——是啊!只要不睡觉,母亲就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似的,忙这忙那,屋里屋外……有些活我觉得没必要马上去做,或者没必要今天就做,完全可以过两天,但是很快又发现有些活确实现在就得做;我有时候帮着母亲做,有时候见一个人完全干得过来、也活不重,便看着母亲做,包括做饭的时候——大概也是因为男孩子的缘故吧,还有平时大多是姐姐帮着烧锅,有时母亲会唤我搬柴火,或者让我拿一些易燃的玉米叶帮着生火,偶尔叫我烧锅,我便很高兴地过去灶台前面坐下,点着了火,看着火光渐渐弥漫开、旺盛起来,觉得很开心;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映得脸上和小腿都热热的,很舒服,而且可以和母亲闲话,只是往往母亲忙完了锅里的,盖上锅盖,就过来“赶”我,让我去看书,我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让位。当然,这些都是我上高中以前的事,或者上高中后每半个月回家的时候——自然这种情况很少,然后便是寒暑假,可是我往往要去姥娘家帮忙,在家的日子并不多。
记得以前初中和小学时,我是经常下地干活的,犁地、播种、剔苗、锄草……因为犁地大多是下午(防止泥土干得太快),等到犁完后已经是晚上,可是还要耙地,那时候大多已经机械化,用的是拖拉机——个别的还用牲口,因为大人们需要来回平整土地,便让我站在耙上,弯腰扶着拖拉机的尾部,有一回我实在太困了,手一松,脚一软,就往前倒过去,笨重的耙张起来,把我挤在拖拉机和耙中间,还好我下意识地扳住拖拉机的底部,没有被卷入下面,因为大人发现得快(因为开拖拉机的姑父发现车子变轻了;我另一个姑父,三爷爷的女婿),耙也没有乱扭,使带钉的那一面挤向我,连忙停下车,把我拉起来,父母跑过来,急急打手电前后检查有没有伤着;我也吓醒了,好在毫发无损,姑父问我还敢不敢站耙,我点点头,父亲不放心,可是毕竟人手太缺,又问两遍,我都说没事,见我又走到耙上,也就没阻拦,但母亲坚决不同意,一把把我拉下来,一边瞪着父亲,一边推着还有点迷瞪的我,让我回家睡觉,我只好扭着头走了。
麦收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要先在地头打三分场,前期父亲把地收拾干净、并平整,然后是母亲、我和姐拿了扁担和铁桶在临近的村人家里接水——那时候各家都是压水井,而不是现在的自来水,并不要钱,无非花费些力气,那时候的村人也都朴实宽厚,不像现在自私冷漠;一开始我们觉得好玩,不但可以一边接水、一边就着压水井咕咚咚喝一通凉水,而且可以洗手、抹脸、把水拍打在手臂上、淋在小腿和脚上,母亲挑扁担,我们一人抓一个钩子,似乎要帮母亲减轻重担,也减小水桶晃动的幅度。打场是需要一些技术的,主要就是在洒水上,不能少,更不能多,少了地面浸不透,多了则会积水,然后成稀泥,少了还可以再洒,多了就很是有些麻烦,所以都是父亲一个人在洒,我们在边上看着,有时父亲也会“失手”把某一处洒多,母亲便赶紧用铁锨在旁边铲一层干土铺在上面,用脚轻踩几下,不够就再铺一些。打场需要的水很多,不久我们便觉得累和不好玩了,我便想如果有一根长水管多好啊,自然是实现不了,因为花钱多又不经常用,所以没办法,还是一趟趟地挑水——当然,这也是我更小的时候,等我长大一些,便由我来挑水了,自然也不再抱怨累和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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