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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人心向背(第2页)

原来,他的足迹早已化作风,吹到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那些他在集市上讲的故事,那些孩子们带回村庄的只言片语,竟如种子般落地生根,长成了另一片记忆之林。

当晚,村民聚集在屋外空地,燃起篝火。念安端来一碗热水,将陶壶中的茶膏化开。香气氤氲升起,熟悉得让他几乎窒息。

“喝吧。”她说,“她说过,这一口,要留给最不肯忘记的人。”

陆昭饮下,舌尖微苦,喉间回甘,一如当年小禾初沏时的味道。他闭上眼,仿佛看见她在灶前忙碌的身影,听见她笑着说:“你总嫌太淡,可我觉得,刚刚好。”

火光摇曳中,他睁开眼,对众人道:“今晚,我不讲课,只听你们说。”

于是,一个接一个,他们开始讲述。

有老人说起五十年前的一场大旱,全村人跪在干裂的田埂上求雨,最后是一个疯癫的巫婆跳了三天神舞,倒地而亡,当天夜里便降下倾盆大雨。人们说她是妖,可她的女儿至今还活着,就在人群中坐着,手里攥着母亲留下的半截红绸带。

有个少年说起他父亲,曾是边境戍卒,战败后被俘,被迫在敌国矿井挖煤二十年,归来时已认不得妻儿。但他每天清晨仍坚持穿衣整冠,面向北方敬礼,直到死去。没人知道他是忠是叛,可他的儿子记得,他临终前喃喃念着:“我没丢旗。”

一个盲女抚着琴弦,唱起一首古老的谣曲,歌词残缺不全,但她说是祖母口传下来的,关于一场被抹去的起义,七个年轻人点燃烽火,唤醒百村联防,最终全部战死,尸骨无存。如今连县志都不载此事,唯有这首曲子,在一代代女子手中流转。

陆昭听着,笔尖不停。他用紫竹笔蘸着墨汁,在纸上飞速记录,字迹苍劲有力,仿佛不是书写,而是雕刻。每一段话落下,他都觉得胸口某处的空洞被填补了一分。

直到东方微明,讲述才告一段落。

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却坚定:“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忆师。”

人群寂静片刻,随后爆发出低低的啜泣与掌声。

念安走到他身边,仰头问:“陆爷爷,我们把这些故事写成书,能送到双名书院吗?”

陆昭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点点头:“当然可以。而且,我会亲自送去。”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或许再也走不回青山了。

体力一日日衰竭,咳嗽越来越频繁,夜里常梦见自己站在述心亭前,谢明远迎上来,说:“你终于回来了。”可每次伸手想握对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化作风尘。

他知道,那是身体在提醒他:归期将近。

但他不能倒下,至少在这本书完成之前。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带领村民整理口述,分类编目,仿照《万灵录》体例,编纂了一部名为《南遗志》的手抄本。全书共分五卷:

一曰《姓名录》,收录三百七十二个曾被湮灭的姓名及其生平片段;

二曰《灾疫纪》,详述三代人经历的饥荒、瘟疫、战乱;

三曰《技艺传》,记载失传的织布法、酿酒术、草药方;

四曰《歌谣集》,收录六十八首地方民谣,皆含隐喻历史之词;

五曰《誓愿篇》,尽录百姓心中所愿??非求富贵,惟愿后代知其所从来。

当最后一笔落定时,已是春分。

清晨,山雾散去,阳光洒满村落。村民们齐聚祠堂前,将《南遗志》郑重放入一只樟木匣中,外面缠以红绳,贴上封条,印着一朵手绘的茉莉花。

“让它替我们回家。”老妇说道。

陆昭抚摸着木匣,点了点头。

启程那日,全村相送至竹林外。念安一直跟到十里坡,才停下脚步。

“你要去哪儿?”她问。

“我不知道。”他说,“也许哪天累了,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等着风把我带走。”

“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轻轻道:“只要你们还在讲故事,我就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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