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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第1页）

这个时候，天色也越发晚了，一轮红日，早已落向山后，眼前一片平原，已是暮色苍茫，遥望是分不清田园屋宇。清秋道：&ldo;你还干着急什么？现在除非是坐飞机进城了。&rdo;燕西不徘徊了，停住脚扑哧一笑道：&ldo;我看你生气生到什么时候？现在也说话了。&rdo;清秋道：&ldo;就是你天天说要逛西山，要出城，这可闹得好！&rdo;燕西道：&ldo;这也不能怪我。一来是那位麻先生留客留得太厉害，二来是汽车夫捣乱。&rdo;这饭店里的茶房，见他两人在这儿徘徊，便走到燕西面前，笑道：&ldo;七爷，你和少奶奶是不能进城了，开一个房间吧？&rdo;燕西望着清秋道：&ldo;你看怎么样？&rdo;清秋道：&ldo;不，我看还是上山去的好。&rdo;燕西道：&ldo;也好，加上麻先生麻太太，可以谈得热闹些。&rdo;茶房道：&ldo;不成了吧？轿夫都走开了，找他们不到。况且天黑了，这山上的路也不好走。&rdo;燕西笑道：&ldo;房间我知道你们有的是，不知道晚上可有什么吃的没有？&rdo;茶房道：&ldo;中餐西餐都可以预备。&rdo;

燕西一面说话，一面就走了进来，清秋也只好跟着。一道上了楼，茶房就打开一扇房门，让他们进去。清秋一看，有一张铜床。另外两张桌子，几张沙发椅。临桌子两扇窗门洞开，正对着一列平山。窗子里，正吹来几阵悠悠的晚风，吹得人精神为之一慡。茶房道：&ldo;我先给你沏一壶茶来，好吗？&rdo;燕西道：&ldo;好吧，你沏一壶茶来，不要红茶，就是龙井吧。我们在这儿赏月，慢慢地品茶。&rdo;说这话时，茶房已是走了，燕西却对着清秋说。清秋坐在一张软榻上，离着燕西很远。斜着身子躺下，一点也不做声。燕西道：&ldo;我们今天晚晌，会在西山赏月，这也是想不到的事。&rdo;清秋道：&ldo;我就在这屋里，你找一间屋子吧。&rdo;她是躺着的，燕西看不见她的脸色，因就走近前来。问道：&ldo;那为什么？&rdo;清秋自觉得脸像火烧一般，极不好受，侧过脸去，望着墙上挂的风景画片。半晌，才说道：&ldo;我就是这样办。&rdo;燕西道：&ldo;这饭店里的茶房，都指望……那更不好了。我今天晚上，就睡在这软榻上，你看如何？&rdo;清秋道：&ldo;那为什么？你还舍不得那几个钱，多开一间房子吗？&rdo;燕西道：&ldo;倒不是为了这个。这是一个山野地方，很冷静的。开了窗子，外边就是一片山，若是有什么响动，你一个人住上这一大间房，你不怕吗？&rdo;这一句话说出来，清秋一伸头，只见一座黑巍巍的山影，正对着窗户。山上一些高高低低的树木，被风一吹，都晃动起来。这个时候，天已十分黑了，月亮又没有上来，屋子里电灯下一望外边，更是仿佛有些阴暗。清秋笑道：&ldo;把窗户关起来吧，说着人怪怕的。&rdo;这时，茶房送了茶进来，听说关上窗户，走上前，就给他们把窗户关上。回头就问燕西还要吃什么？燕西道：&ldo;你们这里的中餐，那是罢了。我们又是刚吃饭的，吃不下什么，省事点，你就给我们来几碟子点心得了。&rdo;茶房答应去了，燕西笑对清秋道：&ldo;你就这样胆小，连有人在这里，开了窗户都怕。&rdo;清秋道：&ldo;你不说，我倒是不怕，你一说，我可有些胆怯怯的了。&rdo;燕西道：&ldo;这不过是对着一座山，又不是鬼窝。&rdo;清秋一听说，便皱眉道：&ldo;蛖！人家正怕这个，你还要说。&rdo;燕西笑道：&ldo;越说你胆子越小了。现在关了窗户，连说都不许说。若是在乡下住家的人，一年怕到头，这都不用活着了。一会儿工夫，月亮就要出来了，我们不但要打开窗户瞧，我们还要走到外面月亮地下，踏一踏月色，才不辜负今天晚上的月亮。这种机会，是难得的，你说这话，未免太煞风景了。&rdo;清秋不服气道：&ldo;你以为我当真怕吗？回头我们就一块儿出去，你看我怕不怕？&rdo;燕西道：&ldo;那就好极了，回头我们一块儿出去步月吧。&rdo;

说话时，茶房将点心送来了。燕西笑道：&ldo;别躺着，坐起来吃点心吧。&rdo;说着，便来拉清秋的手。清秋笑着站起来说道：&ldo;吃点心，倒罢了，你吩咐茶房，叫个电话回去。叫你那边的听差，和我说话，让他向我家里送个信，省得我母亲念着。&rdo;燕西道：&ldo;念什么？这样大人，还会跑了不成？&rdo;清秋道：&ldo;总要送个信才好。&rdo;燕西道：&ldo;那可别说是在西山。&rdo;清秋笑道：&ldo;谁也不会比你傻，这还用得着要你吩咐吗？&rdo;燕西道：&ldo;那就好极了。&rdo;于是按着电铃，叫了茶房进来，让他叫电话。这里叫北京城里的电话，又是极费事，正等了半个钟头，不曾叫通。清秋先是等不过，只在屋里走来走去。行坐不安。燕西笑道：&ldo;少安毋躁。反正叫通了就是了。&rdo;清秋皱了眉，一顿脚道：&ldo;不知道怎么着，今天什么也不如意，这电话我不叫了。反正叫通了，明天回去，也是少不了要受说的。&rdo;说毕，伸脚向软榻上一躺，正在这时，茶房上楼来报告，电话已经叫通了，请清秋去说话。燕西道：&ldo;电话不要了。&rdo;清秋向上一跳，连说道：&ldo;谁说的？&rdo;于是就跟着茶房一路去打电话。约去了二十分钟之久，清秋才回房来，看她那样子，脸上有点笑容，不是以前那样愁眉不展了。燕西道：&ldo;去得久呀。&rdo;清秋道：&ldo;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去打电话？若是这电话不打，那更糟了。&rdo;燕西道：&ldo;我何尝不叫你去打电话，是你自己发牢骚说不打了。&rdo;清秋道：&ldo;不是发牢骚，实在今天的事，都嫌别扭。可是刚才这电话，打得倒算痛快。&rdo;说到这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燕西道：&ldo;什么好事情，这样痛快？能说给我听听吗？&rdo;清秋自坐在桌子边斟了一杯茶，只管呷着带吃饼干，却不住地微笑。燕西道：&ldo;你笑什么？不能说给我听的事吗？&rdo;清秋道：&ldo;我们什么事不能对人说？不过这件事太巧，我想着好笑罢了。&rdo;燕西道：&ldo;究竟什么好事？你说出来，大家痛快痛快。&rdo;清秋道：&ldo;刚才是韩妈接的电话，她说有两个同学的，请我去看电影。票买好了，在电影场等着我呢。我就说不回家了，直接就去。若是太晚，我就住在同学家里，不回家了。有这个机会，倒钻出两个给我说谎的人来了。我在母亲面前，向来是有一句说一句的。为了你，撒一次谎，又撒一次谎，我总算对得住你吧？&rdo;说着，用手向燕西指点着，抿嘴微笑。燕西道：&ldo;照骨肉的情分说起来，当然是母女为重。但是往后一想，恐怕我们的关系密切一点。&rdo;清秋摇头道：&ldo;哼！不是凭这一句话，我就能和你一路到西山来吗？我看你今天的事，是有些成心。&rdo;说时，将饼干撅成一小块，隔了桌子，抛着打燕西的面孔。燕西道：&ldo;这可实在冤枉。但就让你说我是成心，那也不要紧，就是告到官去，我也没有罪。&rdo;清秋扬眉一笑道：&ldo;怎么没有罪？……&rdo;

说到这里，燕西已站起身来，把两扇窗户打开，猛然见一轮明月已经挂在窗外树梢。燕西道：&ldo;这月亮太好了，不可辜负它。&rdo;说时，回头一看，那电灯的门子，正在身边，顺手一摸，就把电门关上。屋里先是一阵黑暗，接上又是一线幽光一闪。清秋道：&ldo;这山头月和街头月，的确是两样，你看它是多么清洁？&rdo;说这话时，燕西伏在窗户上，清秋也过来伏在窗户上，两个人并肩看月。清秋道：&ldo;你不是说到外面去踏月色吗？走！我们就去。&rdo;燕西笑道：&ldo;这样说，你是不怕了。黑漆漆的，我扶着你吧？&rdo;燕西刚一搀着她的手，便笑道：&ldo;你的衣服太少了，手是冰凉的。这野外有凉风吹着，又是正在下露水的天气，出去踏月，仔细受凉，还是在屋子里坐着谈谈吧。&rdo;清秋正望着一轮明月出神，没有做声。燕西道：&ldo;你想什么？&rdo;清秋道：&ldo;我想这月球悬在空中，里面也有山也有水，当然和地球一样。可是据许多天文家说，上面是没有生物的，若是真没生物，那里的土地，岂不是光秃秃的？中国文人常说月亮里面，是清凉世界，那真是清凉世界了。我想从前月亮和地球一样，是花花世界，后来死了，什么东西都没有。由此就想到地球，将来也会有这一日。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这旅馆又在哪里？眼前一切的……&rdo;燕西在衣袋里，取出手绢，给她一个猛不提防，将她的嘴掩上。说道：&ldo;那是几千万年后的事，用得着我们白操心吗？我不那样想。&rdo;清秋将手绢夺了，向燕西西装袋里一塞。笑道：&ldo;你怎么想？你说。&rdo;燕西道：&ldo;我是向好处想，我想唐明皇他不愧是个多情种子。&rdo;清秋道：&ldo;胡扯！怎样谈上唐明皇了？&rdo;燕西道：&ldo;我还没有说出来呢，你怎样就知道我胡扯？&rdo;清秋道：&ldo;你就说吧，我看你说些什么？&rdo;燕西道：&ldo;唐明皇他在八月十五，曾做一个梦，梦到了广寒宫，见了许多神女，还偷了一套跳舞回来。&rdo;清秋笑道：&ldo;那个时候，没有跳舞。我告诉你吧，那叫霓裳羽衣之曲。&rdo;燕西笑道：&ldo;不错，是它。我只觉得这舞名很香艳，一时记不起来。&rdo;清秋道：&ldo;天上真有这个曲子吗？这是一派鬼话。不过唐明皇，自己新编了这个曲子，要让梨园子弟学得起劲，所以说是仙曲罢了。&rdo;燕西道：&ldo;无论鬼话不鬼话，他听说嫦娥是个美人，他就梦到月宫。就算是假话，也可见他钦慕的程度了。&rdo;清秋道：&ldo;怎样把荒唐梦话，来附会言情？这完全不对。唉！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就不是荒唐，一梦又有几时？&rdo;燕西道：&ldo;咳！得了得了，你常说别人无病而呻，你这不是无病而呻吗？&rdo;燕西说时，手又伸到衣袋里掏出手绢。清秋在月光底下，看得明白，便按着他的手道：&ldo;你又打算胡闹。&rdo;燕西道：&ldo;你不许发牢骚，我就不蒙你的嘴。&rdo;清秋道：&ldo;你引得我发牢骚，怎样又怪我呢？&rdo;燕西笑道：&ldo;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吧。&rdo;说毕，顺手又扭了电灯，清秋笑着，偏过脸就走开去。依旧在那张软榻上躺下。燕西道：&ldo;这地方怎能睡？仔细凉了。&rdo;清秋闭了眼睛，不做声。燕西道：&ldo;怎么不言语？仔细凉了。&rdo;清秋道：&ldo;我睡着了。&rdo;燕西道：&ldo;睡着了，你还会讲话？&rdo;清秋道：&ldo;我是说梦话呢。&rdo;燕西笑道：&ldo;你真睡着了吗？我来胳肢你了，你可别躲。&rdo;清秋听了笑着向上一跳，说道：&ldo;不许闹。要这样闹，我可要恼了。&rdo;燕西也就哈哈大笑。真个是闺房之乐，甚于画眉，这种快乐，也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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