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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住心头那一丝不甘,史贻直恨恨运笔,在卷子上批下了一个大字:“可”。
思绪转回,如今这广州府的科试,面对一份份不堪入目的卷子,又是想痛快地划叉而不得,史贻直心中那股郁闷,几乎快撑裂了百会。
教授的话虽然有私心,对他却也是好意。朝廷行事,历来注重经制,既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史贻直可以铁面石心自作崖,在银钱上把持节操,可进学一事涉及朝政大局,真要在科试上大动干戈,朝堂对自己的评语说不定真会给出一个“苛厉生事”。
恹恹地在一堆原本要评为不及格的卷子里挑着,准备将最看不入眼的几份卷子黜落,一个四品官进了门,却是广州知府叶旉。
科试不比乡试,规制没有那么严苛,叶旉来府学也不算忌讳。但时值科试审卷,终究有些唐突,史贻直正要出言损上几句,将这个八阿哥门人撵走,叶旉却吩咐教授找出一份卷子,径直上前低语道:“铁崖,此人你可得黜落了。”
史贻直皱眉,这也太直接了吧。
强自撑起君子风度,史贻直接过卷子,仔细看了一阵。嗯,笔法俊秀,文风沉凝,学识更没有大问题,在这一大堆卷子里,虽然说不上鹤立鸡群,可“优秀”二字却能担起。以史贻直的判断,不出意外的话,后面的乡试,此人也该能榜上有名。
翻开名栏,写着“范晋”二字。
“叶府尊,此人是奸是盗?要黜落他,总得有说法吧。”
史贻直沉声问着。
“说法,那不是铁崖你一句话的事?”
叶旉没当回事,随随便便地应着。
“荒唐!我史贻直又没投在哪个阿哥门下,朝廷法度如天,怎可如此行事!?”
史贻直终于恼了,他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可外放一省学政,即便是督抚都管不到他,这广州知府,他还不放在眼里。
叶旉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圈山羊胡子修剪得极整洁,相貌颇有循吏的肃正之风。史贻直的叱责,他却毫不在意,只是轻轻叹气。
“铁崖啊,这就是你为何在翰林院一呆就是十来年的原因。”
这话像是一闷棍上头,敲得史贻直脑袋发晕。
“不说这个了,跟你交个底,此人跟广州将军管大人的千金有些厮缠,这说法,还不够?”
接着叶旉的话却让史贻直清醒了,不仅是攀龙附凤,还涉及到旗汉之事,却要自己出头,这是凭什么!?
“我说过了,自有朝廷法度在,此事休要再提!”
史贻直一边沉声拒绝,一边心中暗恨,谁稀罕着你们旗人女子了!?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年,为这点事就要毁人前程,真是可恨。
“这样一桩针尖小事,你也要硬着脖子?铁崖,我叶旉是小人物,你不必上心,甚至管大人那,你都可以不给情面。可管大人的千金,本已早有安排。你若是不愿伸手帮忙,京里八阿哥雍容大度,自然不会计较,吏部那些小人,却是要盯上你一眼了。”
叶旉摇头,为史贻直这坨油盐不进的铁旮瘩不值。
“要还想在翰林院继续磨着,请便。若是伸伸手,让八阿哥记住了,下次再放出京,说不定就是藩台皋台的前程。”
叶旉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话说完,拱拱手告辞了。
前后一番话让史贻直楞了好半天,铁崖、法度、功名、人情,一圈圈物事在脑子里转着,曾经也身为学子的艰辛记忆,映在这范晋身上,就跟叶旉那张脸,还有那张脸背后的东西抵着,相争不让。
“我到底要什么?”
纷杂中,这样一个疑问蹦出来,让缠绕在一起的纠葛骤然崩解,要什么?要功名利禄!要名垂青史!
可一念凝定,史贻直心中却有什么东西直坠深渊,只觉无比空虚和难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水至清则无鱼”一连串的圣人言像是救命的绳索,在手中一根根荡过,但都还觉不够。甚至“小杖受,大杖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样的绳子他都扯了出来。
目光空洞而无意识地四下扫着,忽然碰到了案头的书,封面上《中庸》二字如粗壮的铁链,直插心间,终于将他那坠落的心迹拉住。
史贻直再度拿起范晋的卷子,仔细端详着,终于找到了一处抬格之误。原本这样的抬法可对可错,就看考官怎么审度,但他却是长长出了口气,一个大叉划下,像是再也不愿碰这卷子,哗啦一声丢到了黜落的卷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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