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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宝玉房中原有晴、袭、麝、秋四大丫环,碧痕虽居二等,仗着自己跟宝玉的情份,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论起样貌针指,虽不及晴、袭人两个,却强似秋纹、麝月,若论起拌嘴,连晴雯也不是她对手,那日给黛玉吃闭门羹,就是因为晴雯斗输了有气,倒害宝玉赔尽了不是。如今晴雯既去,自然要递补一个人进来。碧痕只道铁定了是自己跑不掉的,偏偏一日日延捱下来,只不见信儿,好容易昨日放定了,竟把缺儿给了绮霰,因此气急败坏,正不自在,听见司棋的凶信儿,再按捺不住,怒不择言,便发泄了出来。不想恰恰的袭人走来,情知方才的话已经被她听见,既难遮羞,反豁出去,冷笑道:“正是呢,我们的屋子自然又脏又热,哪里是姑娘呆的地儿?还不赶紧攀了高枝儿去呢。前头大房正室,才是姑娘去的地儿呢,快去吧,小心晚了被别人占了地儿就迟了。”袭人欲不理,奈何这话说得实在重,且难听,就此走开,倒像认可了似的,因此再忍不下,红了脸转身问道:“姑娘这是说我吗?”碧痕仰着脸打鼻子“哧”地一声笑道:“不敢,我说那说得着的人。这屋里并没有人可以做得正室夫人,撑破了天也不过是个姨奶奶的命。却叫我说谁去?姐姐倒不必来捡这空欢喜的名儿。”袭人气白了脸,走过来指着碧痕道:“你别这么夹枪带棒的。既要说,就把话说明白了。什么是心亏舌头短,又怎么是冤魂儿不安?我在这屋里几年,自问并没做过什么亏礼欺心的事儿,何时不小心?姑娘今儿这话,倒要说说明白。”秋纹忙劝道:“姐姐是怎么了,姐姐一向最宽宏大量的,同她一个糊涂人计较什么。”无奈碧痕正在气头上,再听不得这话,因此嚷道:“怎么是我糊涂?你们各个都是聪明人,所以才最能自保,长命百岁活着;我们都是糊涂人,所以才会得了不是撵出去,不是出家做尼姑,就是干脆一伸腿死了,倒也干净,省得呆在这院子里,被人家当贼防着,只许他鬼鬼祟祟,别人就多说一句话也有罪。”袭人听她句句都捎着晴雯、芳官等人,明知她素日与晴雯并不见得亲厚,今日如此,必是为了自己没有帮忙提拔之故,因道:“我知道你是为绮霰补了晴雯的缺,却没有提你,所以恼我。只是这件事是太太和二奶奶亲定的,并不与我相干,姑娘何以只是恨我?”碧痕被她说出心病,大没意思,更加道:“呸,我才看不上你那二两银子呢。打量谁都跟你似的,自以为坐稳了姨娘位,生怕别人同你抢,不论谁同二爷多说了几句话,或是侍候了眼面前的事儿,总要想方设法支使了人去,不使她与二爷说话,安的什么心?一边撵晴雯出去,一边还要防着五儿进来,芳官也不过白在二爷面前提了两句话,太太怎么就知道了?何苦来,又白白害死一条人命。”琥珀听她越说越狠,再料不到自己来访竟惹出这般官司,忙着劝碧痕收声,又拉袭人离去,只说:“你的为人,我们尽知道的,何必同她争吵。我们且到你房中说话。”偏袭人今日竟然性情大异,只站着不肯去,身子抖得风中叶子一般,哑着声音向碧痕道:“你不要在这里吵,我知道你会说话,黑的也可说成白的。你既然会说,我们便到太太跟前说去,让太太评评这个理,看我有没有不叫你们服侍二爷,不许另挑丫环,倒情愿自己独自拼死累活,还要落你一番是非的理。”碧痕听这话,便知袭人有撵自己出去之意,今日便不发作,改日也必会设个法子撺掇了太太或是宝玉撵自己出去,宝玉是不怕的,禁不住自己几句话,必会要自己留下;若是她同太太说了什么,只怕就难了。不如拼着今日撕破脸闹一场,她要保贤名儿,或许倒不敢明着变法儿,便要自己去,少不得也要捱上一年半载才好有所动作,倒还可有些转寰。想得定了,遂再无顾忌,叫嚷出来道:“打量谁是傻子?那日抄检大观园,连林姑娘房里的紫鹃因收着宝玉的荷包扇套,差点还有不是,袭人、秋纹这些人竟是干干净净的,说给谁,谁信?别的不论,我亲眼看见二爷当日把一条大红汗巾子系在她腰上,她后来解了收在箱子里,那是男人用的东西,怎么抄检时倒没人问起?还不是早得了风声,藏起来了?怡红院里,个个都有错儿,长得好固然是错儿,说句顽笑话也有罪,独她每天和宝玉偷偷摸摸的反倒没罪,可是奇事?太太耳根子软,眼神儿不到,难道这园子里的人也都各个聋了瞎了不成?自以为是要做姨奶奶的命,不等喝交杯酒就先圆房儿也罢了,没定名份就要装腔作势起来,我就不服!”一地下的丫头婆子听着,都大惊失色,有生怕株连走开避祸的,有心中称愿暗暗叫好的,也有趁势泄愤火上浇油的,上前假意劝道:“姑娘糊涂,她是老太太房里派下来的人,太太也要高看他三分,我们怎么能和她比呢?她和二爷的事,太太都不论,我们管人家咸淡!”碧痕冷笑道:“我当然管不着,我替晴雯屈得慌。花大姐姐,我倒想白问问你,家常做梦,难道没见着晴雯姐姐找你来吗?你欠她一条命,就这么平白无故算了不成?何苦呢,撑破了天,也不过是个姨娘,离宝二奶奶差着好几层儿呢,犯得着这样杀人放火的,就瞒得过人,也瞒不过天,还有脸说不欺心亏礼,自己到院里海棠花前边表白去,看看哑巴花信也不信!”袭人进门时原苍白着一张脸,同碧痕吵了几句,胀得通红,此时听了这话,忽而转紫,指着碧痕,只颤着说不出话,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往后便倒。小丫环们都吓得乱跑乱叫道:“了不得了,碧痕一句话把花大姐姐气死了。”碧痕倒又害怕起来,心道她竟然这样不济,果然害了她命,那些人岂肯饶我?不如赶紧走了为是。趁人乱着,拔脚便跑,一溜烟出了园子,只管觅那人稀的地方跑去,直跑了一盏茶功夫,方站住了呼呼直喘,心道:这回可怎么好?府里是断然回不去的,被拿住了,一定打死,且连累老子娘;便不死,也少不得一顿打,拉出去或卖或配人,终久还是个死;若要走,却又走到哪里去,只怕不出两天,倒饿死了,再不就被拐子抓去,比先时更惨了。忽然听到一阵木鱼钟磬之声,抬头看时,只见一堵高高的院墙,略露出些树冠,隐着一个塔尖,恍然大悟,原来是座庵堂,心中倒得了一个主意:从前芳官藕官出来,不是去了什么庵什么庙做姑子了吗?那边大老爷要强娶鸳鸯做妾,她急了,也铰了头发说要做姑子去。看来这做姑子,倒是一条避祸藏身的好路,不如便求求住持,只说家乡发瘟疫,娘老子都死了,自己来京投亲戚,偏那亲戚也不在了,横竖先躲几年,有口饭吃,其余的,慢慢再做道理。这碧痕心高气大主意正,打定心思,竟站起来掸一掸衣裳,又故意拉乱头发,便上前敲门。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第八回小红步红拂女梳头宝玉效司马光砸缸且说宝玉自北静王府拜寿回来,先到贾母处告诉了,又出示了北王赏的镶嵌绿松子石铜镀金镌花撒袋一副,这是单给自己的;另有佩刀、方齐头漆鞍、雕花辔头等骑猎行头各三份,乃是分别赐给玉、环、兰的,皆饰金嵌玉,雕花镂螭,十分华丽贵气。贾母看了十分高兴,又问了贾政,知道宝玉席上献诗,颇得公侯王爷们的赏识,更加得意,因向众人道:“说他不读书,性格儿乖谬,真要待人接物时,倒也不丢大人的脸。”众人自然都凑趣奉承,说些眼面前儿的话来恭维,将宝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古今第一个文武双全、才德兼备的贤子孝孙,这也不消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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