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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虽年幼但性情顽劣,孟襄又好静,两人很快走近,张真年方十岁,孟襄十一,以两人便以兄弟相称,行也一处,坐也一处,无比要好。
但这先生季万并不欢喜张真,时日里愤其没规没矩,不成体统,张真也不待见季万,两人相看两厌,再说张真好与学生打闹,一日间竟以弹丸伤其右眼,自那以后,私塾里除了孟襄,那些名门子弟对张真都心生嫌隙,怕而远之,大家劝诫孟襄切莫与张真为伍,与匪寇同流。
季万更是在堂上点名指姓将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八个字讲与孟襄,暗讽之意昭然若揭,张真年轻气盛的年纪哪受的了这般辱没,遂在课堂上大闹一番,称季万当年私吞修筑运河经费二十万余两,当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难道就不怕报应上门,此话一出,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本是一桩已了的陈年旧事再陷落于流言之中。
再说张真这话也并非空穴来风,季万退居淮南前确实曾兼任两水提督,季万这一派系牵连着的大多都是当朝一些老官员,从朝廷到地方,羽翼横生,盘根错节。当年黄河水泛滥决堤,朝廷为解北方水患,拨款二十余万两修筑接通洛阳与江南的南北运河,季万虽在其位,实则并未亲自前往洛阳监工,而真正在洛阳亲力亲为的是当时的副提督张蜡,新官上任,机会千载难逢,底下一众老官蠢蠢欲动,皆在张蜡这个愣头小生身上动起了心思,再说矜矜业业为朝廷卖命几十载,告老还乡之际,谁不想前狠捞一笔油水。
其后赈灾银两真就不翼而飞,可里里外外却查不出何人所为,张蜡身在其位难辞其咎,遂被押入大理寺受审,几日后,在严刑逼供下对偷窃官银一事供认不讳,张府上下满门抄斩,听说人被拉到刑场的时候,早已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是个明眼的,都要道一声作孽。
今日时过境迁,事已至此显有人再论及,当年季万是皇帝钦点的太保,在殿前据理力争,更有太子在旁为其作证,不仅逃过一劫,门下一党也得以保全性命,只是被卸了官职遣散回乡。
可天下事,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其中偏偏就有人,巧不巧的就做了教书先生,又巧不巧的教到了太岁头上。
这窗户纸一捅不要紧,毕竟陈年旧事,早以盖棺定论,再如何推敲个中细节,也激不起多大浪花,谁知偏让张真一语成谶,这第二日,季府上下一夜间惨遭灭门,满城惊动。
至于死于何因,据说也是山上马匪作乱,官府草草定了案。
本着死者为大的道义,季万得了块功德碑,同时这坊间巷里都把矛头从银两失窃转嫁到了张真头上,且那送丧的唢呐声都不敌满城流言蜚语,众人皆惋惜,奈何季万先生一生高风亮节,竟死在了一个娃娃的嘴里。
再说眼下,张重山本就如坐针毡,这下里更是羞愧难当了,在他眼里,张真便是与草莽无异,莫说他不知阮姓何人,就算知晓,那大智一词也是和张真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长孙又道:我方才听令夫人的意思,大人是要把令郎送往北上。
正是,那逆子原本不是舞文弄墨吟诗作画的料,送他北上,也算张家为朝廷出了份力。
长孙连忙起身:大人,不可,如今朝堂吕相独大,工兵礼三部统领,皆出自吕氏门下,盐铁两路市税,东鲁六州水运,淮南四坊,哪一个不是吕氏在暗中操盘,大人身为吏部之首,从不与吕寇同流,今日朝堂危难之际,却送令郎北上,与自断一臂何异?
张重山听罢并无几分震惊,反倒不解:先生的意思...
大人可知那北部武川军镇之首,是何人?
张崇山却记得那人,早前有幸在太极宫前攀谈一二,虽是片言只字,却知谈吐不凡,便回长孙道:似乃骠骑将军魏翟之子魏馆迎,少年早成,听闻是陛下钦点的中郎将。
不错,那魏氏同为二十家,太祖时就与吕氏联姻在先,后有吕魏同在北部抗蛮,日日同帐,议战事或议他事,谁人知晓?
见座上之人闭口不答,长孙又道:古志有云:赤厄三七,三七者经二百一十载,当有外戚之篡,自太祖建国至今,已有二百余载,如今圣上体衰多病,吕贼意欲不诡之心日渐显露,这制胜朝堂,卒字当先,吕贼哪会不知,大人今日将令郎送往北上,岂、岂不是羊入虎口,教人拿捏了软肋,莫怪老夫口快,大人,糊涂啊大人!
可夫子如何信得过我,就不怕我实为吕氏一党?
长孙道:老夫自有相人之法。
两人正话间,只听得门外一阵响动,长孙不再话下,恭敬将张崇山推至门外,却见那管家老李拖着一双老寒腿直匆匆奔来,连那常年挺拔的水杉也随风颤动几下,道是什么,原是吓走了两只觅食的鸟雀。
张崇山气急败坏,道:可又是那逆子做了什么荒唐!
老管家扑通一声跪下,瘦如枯柴的脸上满是惊恐:哎哟老爷啊,小公子可不会带着兵马将张府围了,我只多问一句做什么事,就被那为首的官推出几丈远,明眼的都知道这地儿是张府生怕冲撞了,他们却这般肆意非为是紧装着瞎呐,怕只怕是...大祸临头了老爷。说罢整个身子如一摊稀泥倒地不起,眼里再没个希冀。
长孙将人扶起,两年前也是在张府,他只晚一步,见的却是红的天,红的地,红的风,见的是那一池新枝绿荷浸在腥红的血水中,见尸陈遍地,见高墙挂血滴,唯独不见一个活物,连那鸡鸭猫狗都齐齐倒在血泊中,人血混着牲口的血,散发出漫天的腥臭。
长孙长叹一声,虽知张崇山心下已有盘算,仍是多嘴一句:大人因这户部财权几番成为众矢之的,又手掌活机属,若不是忌惮着几分皇威,怕是早已被人明争暗抢了去,如今贼人贸然来犯只恐朝堂有变,今日出了这门,大人定要小心行事。
张崇山应下,几人行至前院,几十甲胄兵戈早已候着,张崇山一眼便认出为首那人,正乃吕掩身前副官吕子良,此人年方二三,却是天都一等一的猛卒豪将,早年兽场角逐,能赤手空拳与虎豹悍兽分出个高下,将那彪形大物打的无力招架,满京城除了吕子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张崇山本有意将此人收入门下捐个侍郎,却不料其剑走偏锋,投了吕掩门下。
此时张崇山并无怠慢,上前行了礼,索问一干为何事而来,吕子良自怀中掏出一柄玉轴,玉轴两端银龙翻飞,示意也再明显不过。
圣旨下,户部尚书张崇山接旨。张崇山欲动身,却被吕子良按下,念张大人行动多有不便,可免礼。却说吕子良并未宣读而将玉轴交予张崇山,十分客气道:还请大人跟随在下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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