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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吟片刻,伸手接过青玉金线茶盏抿了一口,淡淡笑道:“皇后为皇贵妃主理六宫时,一度也引松阳银猴入宫,想是有旧例可循。你若愿意多看看典册掌故,想来可以安排。”
嬿婉闻言不禁有些讪讪,皇帝言下之意,便是觉她不熟悉宫中掌故了。她不觉羞赧,“臣妾愚钝,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拢过她的肩,安慰道:“你虽身为贵妃,但到底资历尚浅,便是婉嫔与愉妃也比你久经世故,你难免有些稚嫩。但是你性子温婉,凡事上下融洽,不严苛冷峻,这是你的好处。”他停一停,“自然也是皇后的缘故,她身子不好,你得多担待些。”
嬿婉秀眉紧蹙,这才稍稍和缓些,含笑示意澜翠递过茶盏来。澜翠正捧过茶盏,手中陡得一滑,一盏滚烫茶水瞬时浇在了嬿婉手上,烫起一大片绯红颜色。
嬿婉雪雪呼痛,澜翠吓得傻了,跪跌在地上拼命磕头不已。皇帝捧着嬿婉的手连连呼气,宫人们忙乱着又是端冷水来给嬿婉浸手,又是取了清凉消肿的膏药涂抹,一壁又急急去召太医。嬿婉痛得满眼含泪,只咬着唇不说话。皇帝一时怒极,狠狠踹了澜翠一脚,喝道:“这等刁钻惫懒的奴才,还不拉去慎刑司!”
王蟾忙答应着拉了浑身哆嗦的澜翠下去。皇帝又安慰了嬿婉许久,本欲留下,耐不住嬿婉苦苦劝道:“皇上今夜便是留在臣妾这儿,也怕是担心臣妾的伤势,不能好好歇息,还不如回养心殿安寝。”
皇帝如何肯允,嬿婉又道:“皇上若实在不放心,大可留了李玉在这儿伺候。李玉本就细心周到,若有不妥,可及时禀告皇上。”
皇帝亦怕留在这儿,嬿婉事事亲力亲为服侍,反倒不得养息,叮嘱了几句,留下李玉便起身去了。
这一夜养心殿中,皇帝便睡得不大安稳。本唤了婉嫔来侍寝,才一见面,见婉嫔打扮停当,却讷讷寡言,不觉又是恼又是笑,“怎么?见了朕便这般怕么?话也不肯说了。”
婉嫔手足无措,“臣妾……臣妾已经多年未曾侍寝,生怕自己不够妥当……”
皇帝苦笑道:“罢了。朕召你来,不过是因为你乃潜邸旧人,可以夜话闲聊,你既这般局促,罢了,朕叫人送你回宫吧。”
婉嫔面皮赤红,只得无言告退。皇帝索然寡味,进忠在旁赔笑道:“皇上,婉嫔本就年岁渐长,不宜侍寝。不若唤了别的小主来侍奉可好?”
皇帝摆手,不耐烦道:“朕何愁谁来侍寝?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进忠欲言又止,皇帝横他一眼道,“平日里你鬼主意最多,有话便直说。”
进忠忙躬身道:“皇上,其实有个人在外候着许久了,也有话要对皇上说。”
榻前一盏紫铜鹤形烛台孤然耸立,曳下瘦长的影子,越发显得凄惶难言。皇帝慵懒道:“谁?”
进忠悄悄觑着皇帝脸色道:“茂倩。”
皇帝陡然坐起,厌烦道:“叫她早些出宫安分些,今日之事朕便不与她计较了。”
进忠赶紧趴下磕了个头道:“皇上,茂倩说,此事她若不说与皇上知道,宁可一头碰死在养心殿前的石阶上。奴才见她情愿一死也要上禀天听,才不得不来禀告。”
皇帝静了片刻,缓缓道:“唤她进来吧。”
海兰回到延禧宫中,已是中夜了。叶心服侍着她脱下半新石青色绣白玉兰花缎面狐毛大氅,接过她手中的珐琅透雕手炉,心疼道:“小主今儿在皇后娘娘那儿留得晚,赶紧歇息吧。这手炉都凉了,奴婢去换上炭,给您再暖个汤婆子睡下。”
海兰叹道:“姐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有我陪着她说说话罢了。你自己也瞧见了,姐姐挨了那一掌,脸上肿成那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消得去。”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永琪从里头暖阁转了出来,迎上来请了安道:“额娘总算回来了,叫儿子好等。”
海兰见他满脸关切,甚有孝心,一时欢喜,也有些诧异,“你这孩子,这么晚了也不回自己府里,在这儿做什么?成家立室的人了,也不怕你福晋惦记。”
永琪忙笑道:“今儿原是见外头送了好些紫貂皮子和人参来,所以儿子特意挑了好的,送来给额娘和皇额娘。”
海兰听他提及如懿,不觉喟然忧惧,“如今你要见你皇额娘,也不大方便。这些东西,额娘自会转交。”她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不觉生了几分疼惜之意,“看你这么孝敬你皇额娘,也算姐姐没白疼你一场。”
永琪有些愧疚,道:“儿子本该亲自去向皇额娘问安。只是皇额娘如今的情形,儿子也得明哲保身些。”他扶了海兰坐下,“额娘也累了,暖阁里儿子刚叫人添了热炭,您快坐下歇歇。红枣银耳羹也刚煨好,热热的正好用呢。”
海兰见他这般细心,愈加安慰,拉了他一并坐下,道:“你素来孝顺,额娘都知道。”
永琪见无人在旁,踌躇片刻,低声道:“额娘与皇额娘亲厚,那也是应当的。只是也得小心些,免得惹皇阿玛不悦。”
海兰摆摆手,接过叶心添好的手炉捧着,温言道:“自你出生,额娘便是无宠之人,何必在意这些。”她面色微微一沉,有些不豫之色,“你素性谨慎,又文武双全,你皇阿玛便视你为第一得意之人。你明哲保身是不错,对你皇额娘的孝心也不必尽在明面上。可内里,你皇额娘疼你可不亚于她亲生的永璂,你心里可得明白。”
一席话说得永琪冷汗涟涟,忙敛衽跪下道:“额娘的话儿子怎会不知?只是自三哥离世,儿子便是长子身份,不得不万事斟酌,便有对皇额娘十二分孝敬之心,也只敢露了三分。毕竟皇额娘与皇阿玛不睦,儿子也不敢在明面上过亲近了翊坤宫。”
海兰瞥他一眼,语意清冷,“你这个想头固然不错。若不是你天资聪颖,又谨小慎微,也无今日气候。”她见永琪一味低头,亦是不忍,“地上湿寒,别尽跪着了。入秋腿上的附骨疽更易发作,总是隐隐作痛,益发得小心些。”
永琪下意识地摸了摸腿侧,也不以为意,“太医总是那些套话,什么三阴不足,外邪过盛。左不过黄豆大小一颗,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
海兰叹道:“你离宫开府,自成一家,虽然有福晋替你操持,自己也得事事留心。”她一顿,似想起什么,“我听跟着你的诚贵说,你身为兄长,在书房读书勤勉依旧,可堪榜样,而且下了学……待令贵妃的几个阿哥也极好。”
永琪嘴唇微微嗫嚅,还是坦然道:“令娘娘协理六宫,深得皇阿玛宠幸。儿子疼爱几位年幼的弟弟,也是尽兄长的职责。”他略一犹豫,一双澄澈眼眸望着海兰道:“额娘在宫里资历虽深,但恩眷不隆,儿子这般做,也是希望额娘与令娘娘面上过得去,别损了额娘的尊荣清宁。”
海兰爱惜地抚一抚他的额头,叹息道:“你要强周全是好,但也别为求万全,什么事儿都自己忍着。年纪轻轻的,绸缪太过,也损心神。再说你素性要强,有什么头痛脑热也忍着不说,可自己身子总要当心。”她话锋一转,婉转道:“上回听你说起长了附骨疽,额娘急得什么似的,问了太医。说是先头的怡亲王父子都得过,确是不大要紧。你精于骑射,风餐露宿、骑马射猎所致也未可知。”她说着,语调一沉,有些不大好意思,“不过,太医也说,冷浴后贪凉寒湿侵袭,或房欲之后盖覆单薄,寒邪乘虚入里,也会成此疾。终究,你得当心你自己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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