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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少年墓地注意到接个头有点保自己的父亲。只是个头似乎有点过矮。除去这点,体形、动作简直同父亲一模一样。不不,父亲爬树爬不那么灵巧。父亲没那么敏捷,没那么有力气。少年越想越莫名其妙。
不多工夫,高个子返回树下。这回双手拿着什么,是铁锹和大提包。他把铁锹放在地上,用铁锹在靠近树根那里挖起坑来。&ldo;嚏、嚎&rdo;,慡快利落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少年暗想,家人保准给这声音吵醒。毕竟声音如此清晰如此之大。
然而谁也没醒。高个子对四周毫不在意,兀自默默挖坑不止。他身体虽然单薄,但力气像是大得多。这从挥铁锹的动作即可看出。动作有条不紊恰到好处。挖罢预定挖的大坑,高个子将铁锹靠在树干,站在旁边打量四周光景。或许他早已把什么上树的矮个头忘在脑后,一次也没往树上张望。现在他脑袋里装的唯独这坑。少年有些不满‐‐若是自己,会担心上树的矮个头怎么样了。
坑不很深,这从挖出的土量可不难了然,也就是比少年膝部略深一点。看样子高个子对坑的大小形状颇为满意。稍后,高个子从提包里轻轻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布包样的东西。从手势来看,东西软绵绵松垮垮的。说不定高个子要往坑里埋什么人的尸体。想到这里,少年胸口怦怦直跳。不过,布包里的东西顶多猫那么大。若是人的尸体,无非是婴儿。问题是为什么非要埋在我家院里不可呢?少年下意识地把积在口里的唾液咽进喉咙深处,那&ldo;咕咱&rdo;一声把少年自己吓了一跳。声音很大,大约外面的高个子都可听到。
继而,拧发条鸟受到吞唾液声刺激似地啼叫起来。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拧的发条似乎比刚才的还要大。
听得这鸟鸣,少年凭直感察觉出来了:一件极为重大的事即将发生。他咬紧嘴唇,不由自主地咋嗤咋嗤搔起两臂的皮肤。一开始没撞见就好了,但现在为时已晚。如今已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少年微张着口,把鼻子按在凉冰冰的窗玻璃上,密切注视庭院里上演的这幕怪剧。他已不再指望家里会有谁起身。他们即使声音再大怕也不会醒来,少年想,除自己以外没有人听得这声音,这是一开始就已定下的。
高个子弯下腰,轻手轻脚地将包着什么的黑布包放进坑去,而后站在那里向下盯着坑里的东西。脸看不见,感觉上好像一脸庄重,闷闷不乐。到底什么尸体呢?少年想。未见,高个子毅然决然地拿锹埋坑,埋罢,轻轻把表面踩平。之后把铁锹靠树干立定,拎起提包迈着慢悠悠的步子离去。他一次也没回头看,没往树上瞧。拧发条鸟再没叫一次。
少年歪头看墙上挂钟。细细看去,见时针指在两点半。少年接着又从窗帘fèng隙往松树那儿看动静看了10分钟。之后睡意汹涌袭来,仿佛一面重重的铁盖劈头压下。他很想弄清树上的矮个头和拧发条鸟往下如何,但已没办法睁开眼睛。于是连对襟毛衣也顾不得脱,一头钻进被窝,人事不醒般睡了过去。
6一双新鞋 返回家中的
从地铁赤报站穿过饮食店栉比鳞次的热闹路段,往缓坡设上几步,便有一座六层写字楼。
既不很新又不太旧,既不太大又不很小,既不豪华又不寒伦。一楼是家旅行社代理店,偌大的橱窗贴有米科诺斯岛港口和旧金山有轨电车的广告画,两幅画都褪色了,如上个月的梦境。
三名工作人员在橱窗里面不无紧张地或接电话或敲击电脑键盘。
从外观看这座建筑物倒普普通通,并无特征可言,严然直接以小学生图画簿上的楼房为图纸建造的。甚至可以说是为使其隐没于街头而特意建造得平属无奇,就连依序跟踪地址编号的我也险些看漏走过。大楼正门静静立在旅行社代理店人口的旁边,上面一排入居者名牌。
一眼看去,主要是法律事务所设计事务所外贸代理公司等规模不很大的单位。名牌有几个依然新得发光,往前一站可谓光可鉴人。602室名牌则相当古旧,颜色有些模糊,大概她很早以前便在此安营扎寨。名牌刻的是&ldo;赤报服饰设计所&rdo;,其古旧程度使得我多少感到释然。
门厅里边有一道玻璃门,上电梯须跟所去房间通话让对方将门打开。我按了下602室蜂呜式门铃。料想摄像枪已把我的形貌传入监控电视荧屏。四下环顾,天花板一角果真有个摄像枪样的器物。稍顷,开启门锁的蜂鸣声响了,我方得进入。
乘上了无情调可言的电梯上到六楼,沿着同样了无情调的走廊左右张望了一阵子找到602号门,看清楚上面确乎刻有&ldo;赤报服饰设计所&rdo;字样,短短按了一次门旁的铃。
开门的是一个青年人,身材瘦削,五官端庄,一头短发,恐怕是我以前见过的男人中最为漂亮的。但较之相貌,真正令我刮目的更是其服装。他身穿白得刺眼的白衬衣,打一条深绿色细纹领带。领带本身固然深洒,但不止如此,打法也无可挑剔。那凹凸和力度,简直同男士服装杂志上的凹版图片毫无二致。我死活也打不那么完美。到底是如何打得那般无懈可击的呢?有可能是天赋之才。或者纯属百般苦练的结果也未可知。西裤是深灰色,皮鞋是有饰带的挪威式,都像两三天刚刚批发来的一般。
个头比我稍低,嘴角浮起不无欣慰的微笑。笑得甚为自然,仿佛刚刚听完一个愉快的笑话。那笑话也不是低级趣味的,洗练得就像过去某外务大臣在游园会上讲给皇太子而周围人忍俊不禁。我告以自家姓名,他只是略略偏一下头,表示什么都不必说。旋即往里打开门,让我进去。然后一闪往走廊拣了一眼,把门关上。这时间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向我徽微眯起眼睛。仿佛在说对不起就在旁边沉沉睡着一只神经质黑豹,现在出声不得。当然根本不存在什么黑豹,只不过给人以如此感觉而已。
迎门是间会客室,有一套坐上去大约甚是舒坦的皮沙发,旁边立着古色古香的木农架和落地灯,里面墙有一扇门,看样子通往另一房间。门旁安着一张式样简练的橡木写字台,台上放一台大型电脑。沙发前有个茶几,好像很想让人放一本电话簿上去。地上铺着淡绿地毯,色调品位极佳。不知藏于何处的音箱低音淌出海顿的四重奏。墙上挂着几幅漂亮的花鸟版画。
房间井井有条,一看就觉得慡快。一面墙上的固定格架上摆着布料样品集、时装杂志等。家具陈设绝对算不上豪华也算不上新cháo,但恰到好处的古旧感却有一种令人心怀释然的温馨。
青年人把我让到沙发坐下,自己绕到写字台后落座。他静静摊开手,手心朝我这边,示意在此稍候。他没有说&ldo;对不起&rdo;,代之以微微一笑;没有说&ldo;不会久等&rdo;,代之以竖起一只手指。看来他纵使不开口也能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意思。我点下头,表示明白。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开口好像成了不识趣不光彩的行为。
青年人严然拿一件易碎物件似地将电脑旁一本书轻轻取在手上,翻开读到的那一页。书黑黑厚厚的。包着书皮,书名不得而知。他从打开书页那一瞬间,便开始把注意力百分之百集中在阅读上,连我在其对面都好像置之度外。我也想着点什么消磨时间,但哪里也觅不到东西可看。只好架起腿,靠在按发上听海顿音乐(若有人问是否绝对是海顿的,则无充分把握)。韵味诚然不坏,只是旋律每一流出便似乎马上被空气吞噬掉了。桌面除了电脑,还有式样极为普通的黑色电话机和笔盒、台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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