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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半夜的冷风吹进来,胃里的绞痛让云焕吸了口气。那一阵一阵的痉挛如同钢刀在脏腑里绞动,伴随着欲呕的反胃。他用手按着胃部,感觉额头的冷汗一粒粒沁出。
外面廊上的风灯飘飘转转,光亮冷淡。门内的黑暗里,云焕想站起来,却打翻了案上一只半空的酒瓮,砰然的碎裂声在夜里久久回荡。浓烈的酒气熏得他一阵阵头晕,所有喝下去的酒全部吐出来了,胃里空空如也,却还是压抑不住地干呕。
那个瞬间,精神和身体上双重无力的感觉让他颓然坐入椅中,久久不愿动一下,忽然低声在暗夜里笑了起来——真是可笑……自己居然会和那些人一样试图用酒来获取暂时的舒缓和平静?然而,上天连这个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他。越喝只是越发清醒,如钝刀折磨着每一根神经,提醒他眼前必须面对的严酷局面。
“怎么了?”折身返回的南昭在听到暗夜里奇怪的笑声时大吃一惊,手中的药碗几乎落地,“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笑,笑……”
“你回来干什么?”那样虚弱的状态下,神志反而分外敏锐,云焕略微诧异地抬头,语气里已经隐隐有敌意。
“去给你拿了碗野姜汤。”南昭却是不以为意,将碗放下,“你一喝酒就胃痛。”
显然有些意外,云焕在暗夜里沉默下去。
“别点灯!”静默中,只有沙漏里的沙子簌簌而落。然而从窸窣的动作上听出了对方的意图,云焕蓦然阻止,那样的语气成功地让南昭一惊住手,却不放心:“到底出什么事了?”
暗夜里嘴唇无声地弯起了一个弧度:“别点灯,我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
“好吧,真是的。”南昭实在吃不准现在这个帝都少将的脾气,摸索着把药碗放在案上,“快趁热喝了——那次你勉强喝酒,闹了一晚上,真是吓得我们不轻。”
“是啊。”云焕触摸到了那碗滚烫的药,却没有拿起,轻声,“我总是觉得什么事情自己都应该做到——结果那次弄得连晚课都无法去,差点被教官查出来……如果不是你们帮我掩饰,恐怕我读了一半就要从演武堂被逐出去了。”
声音到了最后逐渐低下去,消于无痕。
南昭显然不承想云焕还记得那回事,搓手笑:“是啊,你小子居然在营里喝酒!大家也不敢去找军医,最后还是飞廉半夜翻墙出去替你买药……别看他一向婆婆妈妈,可轻身功夫连教官也追不上,天亮前一口气往返一百多里拿到了药,没误了早上操练。”
药碗到了嘴边,却忽然顿住了,云焕长久地沉默,不说话。
“怎么?”南昭在暗夜里也察觉出来,脱口问道。
“唰”一声响,是药泼到地上的声音。不等南昭惊问,云焕扔了药碗,在暗夜里霍然起身,横臂一扫,将满桌的酒器扫到地上,点起了桌上的牛油蜡烛。
“南昭,你过来看看,这张布防图上几个关隘可标得周全了?”灯火明灭下,南昭只见云焕俯身抽出桌上一张大图,手指点着标出的密密麻麻节点,眼睛忽然间冷定到了不动声色,“空寂城周围一共有官道三条,各种小道若干,牧民的寨子分布在东南方向……你觉得如果把守住了这几个地方,能扼断一切往沙漠里去的路吗?”
“我看看。”南昭也不想别的,便凑近去看,一看之下他就脱口惊叹了一声,“真有你小子的!花了多少时间?”
惊讶地抬头,看到的却是同僚的脸——灯下的帝国少将戎装上满是酒渍,也没有戴头盔,长发散了一半,看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狼狈落魄。然而冰蓝色的眼睛里隐隐冷光闪动,脸色竟然是罕见的苍白严肃。
“这几天反正也在等消息,闲着没事。”云焕淡淡回答,手指敲击着地图,“我把送上来的文牒全看了,行军图有的没有的,我都标注上去了,也分配了兵力——你看看是否合适。你毕竟在这里当了那么多年将军,对这一带比我熟悉。”
不知为何,虽然那样淡漠从容地说着,南昭却觉得这个同僚宛如一根绷紧到了极点的弦,有某种焦虑危险的气息。那样的感觉,记忆中从未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哪怕是当初演武堂出科比试,到最后一轮不得不和飞廉对决的时候。
“奶奶的……还有什么好说的?”收回神思,看着这张详尽的地图,南昭叹道,“平日巡逻也就那么几条路。你看了多少卷羊皮地图才凑出这些?好些路是牧民以前逐水草而居踏出来的,大漠风沙又大,地形经常变,我也不知道如何定位。”
“我已经让军士们伏到了那些路口附近,”云焕的手指敲击着地图,眉头紧蹙,不知不觉地用力,竟然将案几击出一个小洞来,“我还在等消息——如果十五日后还没有找到那个东西,看来就不能指望牧民们了,另外得派出将士们全力寻找。”
“找什么?”南昭怔了一下,忽然会意过来了,压低了声音,“如意珠?”
云焕霍然抬头看着他,眼里神色变幻,慢慢冷笑着低下头去看着地图:“怎么,巫朗连这等机密也对你说了?”
“倒不是巫朗大人——这几年在大漠,经常看着半空中那只怪物呼啸来去,别的将士牧民不知道,我好歹还能猜出来几分,”南昭却没有感觉出同僚声音里的冷意,老老实实回答,“那个迦楼罗,在演武堂的时候永勖教官不就和我们提起过?”
云焕低头看着地图,眼神稍微变了一下,显然也回忆起了那个人。
“后来他忽然离开演武堂,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都猜是被派去砂之国试飞迦楼罗了。还有几个军里的同僚,也都是有去无回。个个都是精英啊……”南昭叹息,声音里有惋惜的意味,“几个月前空寂城忽然震动,大漠深处黄沙冲上半空高——牧民都说是沙魔出来作恶,我却担心是迦楼罗再度出事了。”
“三个月前,征天军团苍天部长麓将军试飞迦楼罗失败,坠毁博古尔沙漠。”事到如此,云焕也不隐瞒,冷冷道,“和以往不同,那次连护送迦楼罗的风隼都被摧毁,无法取回如意珠,所以彻底失去了迦楼罗的踪迹——帝都对此非常重视。”
“长麓?”显然也认得那个将军,南昭脱口,眼神震惊,“又死一个……”
“下一个就是我。”云焕忽然笑了起来,烛光下那个笑容如同刀上冷光四射,“我此次奉命前来寻找迦楼罗座驾和如意珠。找到了如意珠回京后,将负责下一次试飞。”
“什么?”南昭惊得跳了起来,“你接了那个送死的任务?奶奶的,你可向来不傻呀!”
“那是命令,没得挑,”云焕将桌上的地图卷起,冷然,“其实也是额外容情了——我原先在泽之国失手了一次,贻误军机便当处死,此次已是给了我将功补过的机会。”
“什么将功补过……分明是送死。”南昭愣了愣,半晌道,“你……你也会失手?”
“呵。你以为我是谁?”云焕笑,将地图收好,拍了拍南昭的肩膀,“你我以前的眼界都太小了——南昭,前些日子去了泽之国一趟,我才见识到了真正的强者。”
南昭蓦然一惊,看向同僚——让勇冠三军的少将用这样的敬畏语气称赞,该是如何厉害的人物!整个沧流帝国里……难道还有这样的人?
云焕也是长久地沉默,眼前闪过的却是鲛人傀儡师,以及师兄西京的脸——那样的世外高手都云集在了桃源郡,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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