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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越不期然地叫他晃了一下眼,回过神来,心中不由气恼,从来只有他晃别人的眼,岂有叫别人晃的道理。
最可气的是,这小子一举手一投足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偏偏穿了件不起眼的青衫,鸦羽似泛着微青的乌发用一支素牙簪随意绾起,越发凸显出姿容过人来。
对比之下,自己这一身讲究的华服便略有雕饰之嫌。
饶是他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生得并不比他差,肌肤还更细腻白皙,笼着层莹莹的光泽,仿佛吹弹可破。单凭美貌能叫他多看一眼的,这少年还是头一个。
楚王殿下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时,沈宜秋也在打量他,她随父母从灵州回长安才数日,这是头一回逛市坊,不曾见识过楚王殿下招摇过市的盛况,不由叫这花孔雀似的年轻男子晃了一下眼。
她在帘外听这人头头是道地大放厥词,忍不住发笑,此时见到他真容,倒不忍心刻薄他了,无他,此人虽一身傻气,奈何脸长得好,她待美人总是格外宽容。
她向男子一揖:“汝南邵冬春,见过足下,方才多有冒犯,请足下见谅。”
尉迟越见这少年彬彬有礼,恼意消了大半,起身还以一礼:“汴州尉氏刘玉珏,行三。足下可是与邵员外有亲?”
沈宜秋丝毫不慌:“邵员外是某隔房的叔父。”
两人叙过年齿,相让入座。
店主人眼光毒辣,一看便知这少年郎非富即贵,连忙殷勤地奉上茶菓。
寒暄了几句,尉迟越佯装不经意道:“方才某言此画乃展子虔手迹,足下似有异议,还请不吝赐教。”
沈宜秋瞟了一眼摊展在画案上的《平林晴霁图》:“不敢当,不过这画并非展子虔所作。”
尉迟越听他说得斩钉截铁,暗暗不忿:“足下何以断言?莫非足下见过展子虔的真迹?”展子虔流传于世的画作不多,几乎全在宫中,也不知她是在哪里见过。
沈宜秋点点头:“在洛阳洛阳云花寺看过他画的壁画。”
尉迟越道:“仅仅见过一回壁画,足下如何断言?恕某直言,无论是‘空勾无皴’的笔法、设色的方法还是题款的书迹,都是展子虔无误。”
顿了顿接着道:“不瞒足下,展氏真迹某倒是有幸见过几幅。”
沈宜秋将手上半个玉露团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米粉:“某敢肯定,这幅并非真迹,。”
尉迟越心道这破小子年纪不大,气派倒是不小,不过面上不显,仍旧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愿闻其详。”微弯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沈宜秋走到画案前,伸出纤细玉白的手指,指给他看:“一来没有落款,二来,你看这处山石运笔的偏向和收笔,是用左手画的,可见作画之人左右开弓,双手并用。三来……”
她撩起眼皮,冲着男子得意地一笑:“三来这画是某的拙作。”
尉迟越和店主人都吃了一惊。
店主人张口结舌:“小公子可是认错了?此画乃是一位贵客放在敝店寄售……”
沈宜秋道:“那位贵客可是姓沈?”
店主人支支吾吾不敢接茬,沈宜秋便知自己没猜错,这是祖母去年寿辰时她亲笔画了随父母的贺礼一起送到长安的,因为祖母喜欢展子虔的山水,她便模仿展氏的笔法戏作了一幅,也不知被沈家哪一位拿出来寄卖。
她先前在灵州时一无所知,回了长安几日便察觉出来祖母不待见阿娘和她,想来是祖母恨屋及乌,随手将她的画给了别人。
沈宜秋倒也说不上难过,做亲人也是讲缘分的,强求不来,她和父亲那边的亲人不是一类人,倒是和舅父一家亲近,连她阿耶都与几位伯父叔父不亲近。
尉迟越却是满腹狐疑,这幅画功底深厚,笔法老辣,便是如他这般天纵奇才,自问也未必画得出来。
这少年郎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莫非是从襁褓里便开始学画?
沈宜秋见他不信,指了指一株远树的树干:“我画的画不落款,但都会找不起眼处藏一个‘丸’字,这里便是。”
尉迟越仔细一看,果然是个“丸”字,但依旧有些将信将疑:“可否请足下挥毫,让某开开眼界?”
沈宜秋大大方方应承下来,对店主人道:“请借笔墨一用。”
店主人立即命小僮备好彩墨,亲自将上好的益州白麻纸铺在案上。
沈宜秋左右手各拈起一支笔管,随意蘸了蘸墨,不假思索地往纸上落。
她画起画来信马由缰,东一笔,西一笔,一丛竹子画到一边,又去点染那边的山石,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偏偏这么胡画一气也不乱套,尉迟越手中的茶还未凉,少年已将一幅夏山小景画完,撂了笔,悠然地抿了一口茶,掀起眼皮看了眼尉迟越:“献丑了。”
少年用的是展子虔的笔法,还有模有样地题了展子虔的款,只是在旁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红圈。若不是亲眼看着他画出来,尉迟越多半也要把这画当成展子虔的真迹。
楚王殿下心里酸得像是灌满了醋。
少年犹自不知:“许久未画,有些生疏了,某仿展子虔不像,若是戴安道和张僧繇,勉强可以以假乱真。”
尉迟越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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