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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还疼吗?”我问道,呼出的热气形成白雾在我眼前飘散开。
流苏是个安静的孩子,比我更静,她极少主动说话,每次与她一起,倒显得我是个聒噪之人。
“不疼,小姐。”我笑了,流苏似乎有一种天赋,总能用最少的字来表达自己。若不是今天早上我不小心打翻脸盆,弄湿流苏的衣裳,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她身上的淤青。当时我立即向雨蕉讨了疗伤膏药,给她细细抹上,道:“流苏,你应该让我知道的。”流苏紧抿着嘴,眼神倔强,就像我要她叫我扶柳一样,她总是倔强总是说小姐。
竹林的路我早已驾轻就熟,走进一品竹,便碰上刚练完早功的哥。他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下,笑着说:“扶柳,偷懒了,今日你又迟到了。”
我见到了冬日最为灿烂的笑容,然后我温柔笑起,从怀中取出丝帕,踮起脚尖,轻轻地为哥抹去汗珠。
午后,天空越发地阴沉了,开始飘起细碎的雪,傍晚时分,雪如鹅毛般扬扬洒洒地落下,不多时,已一地银白,只有深绿的竹子突兀的立在那里。
下完学,路上积雪已深,泓先生执意送我出竹林,我推迟不掉,只有跟在泓先生身后,踏着他的脚印缓缓前进。
突然泓先生停下脚步,这时,我也抬头看见了娘。
娘披着雪色狐皮外衣,纤纤细腰上的青绿丝带随风飞扬,撑着一把醉红油纸伞,长发未梳径直披落,倚竹而立,风华绝代。
耳旁一片寂静,只听得落雪簌簌,娘与泓先生相顾无声。泓先生的浅棕色眸子里散发出丝丝温柔,充斥了整个竹林。最终杏姨打破沉默,给我披上苏绣丝绒大氅,道:“天寒别冻着了。”娘才缓缓移步过来,牵起我的手道:“今早扶柳出门并未带伞,我特来接她。”泓先生眼色一黯,便转身离去。雪下得更大了,几丈内不见人影。
“雪下得紧,你衣衫单薄,回屋后多添件衣物,小心染上风寒。”娘犹豫一下,红唇张又合,合又张,终于还是开了口。闻后,泓先生身子微微颤抖,竟震得竹叶上的积雪纷纷落下,之后便加快脚步走向院落。
自竹林大雪后,娘有一个月之久未踏出房门半步,只是长久地握着一枚白脂玉佩,暗自垂泪,始终秀眉不展。
与往年无异,西柳山庄在热闹的鞭炮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转眼,已是早春时节。清晨,我刚踏入一品竹院,就看见一个熟悉的拥抱向我飞来,之后就被紧紧抱住,耳边响起甜润的声音:“柳儿妹妹,今日泓先生有事外出,吩咐我们自行学习,那我们就玩攻城的游戏,好不好?”在一品竹院中,只有可爱的二表哥柳云才会这样黏着我。云表哥只比我大三岁,他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少年,月芽弯的眼睛,笑起来亮晶晶的,脸颊边还有着深深的酒窝。
每当云表哥抱着我的时候,大表哥柳风总是不动声色地走到我们身旁,然后用力拧起云表哥的耳朵,冷冷道:“不知礼节。”这时,云表哥就会痛得哇哇大叫:“哥疼疼我知道错了,道歉还不行吗?”云表哥痛得呲牙咧嘴,眼睛里含着泪,叫喊着露出他那可爱的小虎牙及几颗歪斜的小蛀牙。
叫得久了,嗓子哑了,大表哥才会松手。可云表哥似乎毫不在乎,没多久就会带着他那红肿的耳朵跑来,牵起我的手,道:“走,我们玩游戏去。”说着还一边瞥眼瞧着大表哥,笑着跑开。
云表哥带着我跑到竹林东边,之后我就看到了一个气势恢弘的城池,当然那只是用泥土堆砌而成的微型城池模型,可它造得如此精细,仿佛能从中看到城内百姓们日常的生活画面。我抬起头,赞许道:“云表哥一双巧手堪比鲁班,这城池当真鬼斧神工。”云表哥开心地笑了,拉着我,蹲在泥城前,笑问道:“柳儿妹妹,我们开始攻城好不好?”
自从泓先生教我阵法后,云表哥总是喜欢与我玩攻城的游戏。所谓攻城,是运用兵法的实际游戏。一般先用泥土筑成城池,然后取得三寸长的竹棍作为士兵,组成军队,由两人分别操控守城军与攻城军,之后二人排兵布阵斗智斗勇,直至攻下城池或士兵耗尽之时游戏方才结束。攻城原为泓先生考察我们所学阵法而设,但在这个玩具缺乏的时代,却成为了我们的最爱,时常玩起。
当我和云表哥酣战正兴时,流苏就独自在一旁的竹林空地中练剑,左手捏着剑诀,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铁剑,晶莹的汗珠落在银白剑身上,飞溅散来,细细碎碎地落在竹身上,似翠竹流泪。
一年以来,流苏总是一言不发地习武,一刻不离地紧随我。我曾问她为什么,一句只为保护你,让我哑然。流苏,难道对哥的一句承诺那么重要,让你放弃自我。
我微微侧身,看得流苏一招追星逐月挽得二三十朵剑花,心下暗暗叹气。当初泓先生传授追星逐月的时候,流苏才挽得四五朵剑花。先生大赞曰:流苏乃武学奇才,初次挥剑,便能挽花五朵,日后定有所成。当时流苏毫无喜色,只是轻轻摇头,仅大半年后流苏就可以与哥相差无几,一出手便可挽得二十五朵剑花。但其中辛苦又有谁知,我只能从流苏身上从未消退过的淤青中窥探一二。每次我为流苏涂抹药膏时,总是忍不住劝她,不要太过用功,要以自己身子为重。这时,流苏就会眼色倔强,默然不语。
“柳儿妹妹,我已攻破你东北阵角了!”云表哥兴奋地拍手叫着,让我回了神。想必刚才看流苏练剑分了心,防守不严,让云表哥趁虚而入了。
我凝望城池,分析战势,粗略计算一番,东北城角虽已失陷,但还可利用东城高低地形布阵遣兵,阻止云表哥的军队前进。可这样补救就要耗费大量兵力,以后就只能守住城池,再无力进攻了。如此这般便要陷入僵局状态,我无奈浅笑:“云表哥,好久了,蹲得我腿都麻了。”说完,就径直地坐在地上,开始调兵遣将。
“云哥哥,可要小心了,柳儿要出城破你阵法。”我不想打持久战,便派重兵出城与云表哥决战,其实明知此战决无胜算,仍要拼死一搏,只因此法是最为巧妙的,看似强攻,实则退让,可以输得不留痕迹。此时我无争胜之心,只想尽快结束战斗,可又不能表露明显,因为如果让云表哥发现我故意输掉游戏,他定会嚷嚷个不停,直到我重新和他再来一次,方肯罢休。
一柱香时刻,我双手沾满泥土,军队已被云表哥重重包围,便投降了。待我要起身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大表哥柳风已站在旁边,他眉头紧锁,眼神犀利,直盯着我,顿时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便笑道:“手上全是泥土,可脏得紧,我去溪边洗洗。”语毕就提起裙摆,小跑着离开竹林。
竹林东南边上有一条小溪,泓先生如是说过,全余杭只有此处泉水清甜甘醇,才能使得茶香四溢,口齿留香,故取名清茶泉。
我喘着气跑到溪边停下来,尔后深呼吸平复着心跳,大表哥刚才的目光太过锐利,似乎看透我的心思,让我感到浑身得不舒服。一盏茶时间后,我才逐渐平静下来,坐在溪边的一块大青石上,让双手浸入清凉的水中,慢慢地清洗着。
清茶泉水清澈见底,岸旁几株桃花开得正艳,溪中还有几个白鹅嬉戏,整个一江南农家风景,让人忘我。我正陶醉此美景中,忽听到身后有物落地之声,回头就见得哥站在一木支架旁,脚边地上滚动着一支狼毫。
我心中一惊,哥何时已在我身后了?想来是刚才来时跑得太急,没有发现哥原本就在溪边。随即我莞尔一笑,起身跑到支架边,看到哥正挥毫泼墨,不过看这架势,用雪君的专业术语应该叫写生才对!
眼前的竹林美景全映入了哥的宣纸上,实在不知道哥的画竟会如此之好,我静静得站着,等到哥落下最后一笔,才开了口:“没想到哥的画技已达出神入化的水平,小妹竟不知道,是小妹的错,可哥也不必这般计较,刚才我明明就在那里,为何画里却忽略我的存在呢?不会是怕我污了哥的画吧?”我故意一脸严肃地盯着哥。
哥无奈地摇头,笑道:“丫头大了,说话都变得如此刁钻了。”
“既然哥还是执意不肯添笔,那小妹我就献丑了。”说着我从哥手中拿走了毛笔。毫不犹豫,我已在画中左上角下笔。
“扶柳,不可随意……”哥的话犹在口中,就已怔住,我顺势将毛笔递与哥。其实,我并未在画中添勒线条,只是加上自己的墨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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